霜雪翩然,天地寂白。
凌之寒垂眸跪于佛像之下,阖上双眼之时眼尾倏然滑落一行清泪。双手合十的一瞬,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忽映于他之眸底。迷雾朦胧,渐渐模糊视线。他恍觉自己行于白雾之中,难辩前路。
迷蒙的浓雾之下,凌之寒倏然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快步向前跑去,衣摆扫过脚下颓败的残花。
“阿妤。”
凌之寒抬起双手,却是徒抓泡影。迷雾遮蔽前路,他望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袍角缓缓消失于雾中。
“颜元妤!”
凌之寒骤然跪至于地,眸底一片猩红。低垂的眼帘之中,忽映出几抹骇人的红。抬眸的一瞬,弥漫的血雾骤然将他吞噬。他奋力挣扎,颈侧的青筋赫然凸起。力竭之际,一声钟鸣响彻四野。
迷雾退去,佛像肃穆。
凌之寒猛然睁开双眼,额角冷汗淋漓。他抬起眼帘望向立于身前的佛像,凝视着那双金色的佛眼。
“朕好像,看见她了。”
寺钟轰鸣,袅袅香火徐徐升起。他怔然地望着佛像那双普度众生的眼睛,滴落的泪水沾湿衣襟。
“你告诉朕,如何使她重入轮回?”
凌之寒垂下眼帘,长睫略微一颤。他望着掉落于地的香灰,眸底隐有泪光闪烁。
梵尘立于佛像之下,覆于下颌的白须微微扬起。他提步行至凌之寒身侧,转着佛珠的手指骤然顿住。
“自戕之人,应入阿鼻地狱。烈火焚烧残魂,再没有轮回之机。”
“世间机运,皆循天地。违者必遭其反噬,为天道所不容。陛下,当真愿意吗?”
寺钟又鸣,香灰随风飘起。
凌之寒的唇角倏然浮出一抹讥讽之笑,他抬眸望向挺立的佛像,黯淡的眸光渐渐变得明亮。
“朕一生杀伐,剑下亡魂无数。她一生积善,却声名狼藉含恨自戕。”
“该入地狱万劫不复之人,是朕。”
“该重入轮回新生之者,是她。”
“朕,甘愿。”
香火缭绕,那双金色的佛眼渐渐掩于升起的白烟之中。寺钟轻响,燃尽的香灰骤然掉落至地。
梵尘神情微怔,抬手捋了捋胡须。他垂眸望着凌之寒凝于睫上的泪珠,淡淡摇了摇头。
“娘娘薄命,此生多遭劫难。陛下需以命格相换,于囹圄之中寻求一个希冀。命数相换之后,短命之人便是陛下,病劫缠身之人亦是陛下。寿数短则三载,长则十载。欲油尽灯枯之时,陛下会渐失感识。陛下再不能看见,亦不能听见。”
寺钟骤停,霜雪窸窣。
凌之寒阖上双眼,朝着佛像躬身磕了一个响头。起身之时,他忽提唇一笑,眸光渐渐明亮:“好。”
素雪覆满红墙,宫道之上的残雪愈积愈厚。浓云遮掩苍穹,天地之间皆是凄清寂寥。一片又一片霜花飘落至地,埋没了春时萌芽的青枝。
承景十年,暮春。
春雪飘落,凌之寒孤身立于雪幕之下,双鬓一片花白。残雪跌落,覆满他之肩头。氤氲的雪幕之下,残花败叶落于地上。他提步行过漫天霜雪,踉跄着脚步迈入殿中。一封黄纹卷轴缓缓展开,他垂眸立于案前,指腹摩挲着其上的字迹。
骇人的红倏然涌出,飞溅的嫣血沾湿墨团。凌之寒缓缓向后倒去,重重地磕至于地。双眼渐阖的一瞬,他恍然间忽看见了那年冬宴之上那个怯弱的女子。
她胆怯地夹起一块豆糕桂花酥,低垂的长睫微微一颤。他望着她,一如旧年立于雪中凝望着她。
“你这般模样,倒像只偷吃受惊的馋猫。”
她没有应他。
他提步走去她跟前,眉眼含笑。素雪模糊他之视线,他悄然落下一行清泪。
阿妤,我来了。
承景十年,二月初四,帝崩。
一封黄卷昭于天下,为妖后元昭正名。
「朕承天命,抚驭万方。然家国一体,宫闱不靖,则朕心难安。
皇后颜氏,与朕结发多年,患难与共,情意深重。其性行淑均,仁心宽厚。朕每念及此,深为感怀。
前时风波骤起,流言四溢,使皇后蒙受不白之冤,更使皇后蒙承妖后之名。朕深知皇后品性高洁,常以仁善济世。
此非独还皇后之清白,亦证朕与皇后之情谊金石不摧。
皇后颜氏,德配天地,行昭日月,其贤其德,无愧于母仪天下之位。
往日之谤,尽付流水。皇后之誉,山高水长。
承景十年二月初四」
帝后合葬一墓,黄泉与共。
霜雪落于冰冷的陵墓之上,厚土渐渐埋没旧年风霜。无数铁骑踏过,春枝萌芽葳蕤,却又无声凋败。
泥销白骨,轮回又逢。
一轮残月高悬于空,凄清的月华悄然倾洒至地。随风飘起的帷幔缓缓落下,殿中宫灯明亮。
颜元妤颤着双手抚至凌之寒的脸颊,滑落的清泪滴至他的双颊之上。那滴泪水滚烫却又冰凉,真实却又模糊。
凌之寒眉心一蹙,缓缓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一双含泪的眼眸倏然映入他之眼帘。他骤然攥紧了置于眼前的那双手,干裂的双唇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