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阳县立中学。
松平秀一站在礼堂二楼的回廊上,手里并没有拿着他惯用的那把指挥刀。
而是握着一块洁白的手帕,正以一种强迫症般的细致,擦拭着栏杆上溅落的一滴雨水。
雨下得很大,敲打在瓦愣铁皮的屋顶上,发出如同数千面军鼓同时敲击的轰鸣声。
这种声音让松平秀一感到一种久违的熟悉。
他虽然是陆军,但还在学生时代时,曾在江田岛海军兵学校受训。
雨落下的声音,就象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那是风暴来临前甲板上的肃杀。
“大佐阁下。”
“客人们都到齐了。”
身后的副官不敢让皮靴发出太大的声响。
松平秀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将那块染了一丝灰尘的手帕,折叠成完美的四方形,塞进上衣口袋。
“一共多少人?”
“三十七人。冀中平原各县保安团长、警备队长,凡是名单上有的,一个不少。”
“很好。”
松平秀一转过身,并没有看副官,而是低头看向楼下的大厅。
那里灯火通明,摆着十几张铺着白布的长桌。
桌上摆满了清酒、寿司,以及从北平运来的昂贵洋酒。
那些穿着各色杂牌军装、还混杂着长衫马褂的中国“指挥官”们,正象是一群被赶进猪圈,却误以为要开饭的牲畜,在推杯换盏中喧哗着。
他们的声音嘈杂、粗鲁,毫无纪律可言。
有人解开了风纪扣,有人把脚踩在椅子上,还有人正对着侍酒的日本艺伎动手动脚,那是从慰安所临时调来的。
松平秀一的眉心微微跳动了一下。
这是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就象是一个有着洁癖的外科医生,看到一堆正在化脓的烂肉。
“这是一群没有荣誉感的乌合之众。”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军人这个词的亵读。”
松平秀一在心里冷冷地评价。
但他现在的任务,不是整顿军纪,而是清理垃圾。
这是高桥由美子的命令。
那个女人就象是一个疯狂的舰队司令,为了赢得战役的胜利,可以毫不尤豫地凿沉自己的护卫舰。
“准备好了吗?”松平秀一问道。
“机枪组已经就位,就在舞台幕布后面,还有二楼的侧翼。”副官的声音里带着冰冷。
“使用的是九二式重机枪,加装了散热片。射界已经校准,足以复盖整个大厅,不留死角。”
“弹药呢?”
“每挺机枪配备了三个弹板,还有两个备用弹箱,足以粉碎一切。”
松平点了点头。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容,拉了拉袖口,确保每一颗扣子都扣得严丝合缝。
然后,他迈着精准的步伐,沿着楼梯缓缓走下。
随着松平秀一的出现,大厅里的喧哗声逐渐平息。
那些伪军头目们看到了这位总司令的“红人”,纷纷站起身,脸上堆满了谄媚的、油腻的笑容。
“松平太君!您可来了!”
一个满脸麻子的保安团长端着酒杯凑了过来,酒气熏天。
“咱们弟兄们都等着听您的训示呢!听说皇军要给咱们发新枪?是不是真的?”
松平秀一停下脚步,看着这个麻子。
他认得这个人。
李三,安国县警备队长。
这人在私底下倒卖了皇军两百箱汽油给黑市,而且据说还和八路军的县大队有“互不侵犯”的默契。
“是的。”
松平秀一的声音平静得象是一潭死水,没有起伏,也没有温度。
“皇军给你们准备了最好的东西。”
他走上舞台。
那里原本是学校用来开大会的地方,现在挂着一面巨大的旭日旗。
松平秀一站在旗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人。
三十七个人。
三十七张贪婪、恐惧、或是茫然的脸。
他们是这个庞大帝国机器末梢的神经,虽然腐烂,但曾经有用。
而现在,为了防止坏疽蔓延到全身,必须切除。
“诸君。”
松平秀一开口了。
“在开始晚宴之前,我有一项来自方面军司令部的特别命令要宣读。”
大厅里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象是等待喂食的鹅。
松平秀一并没有拿出任何文档。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右手,摘下了白手套。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在十分钟前就已经约定好的、终结一切的信号。
“哗啦——”
舞台后方的红色幕布,猛然拉开。
并没有什么新式武器的展示。
露出来的,是两挺架在沙袋上黑洞洞的九二式重机枪。
枪口并没有指向天空,而是平平地指着台下那些错愕的脸庞。
与此同时,二楼回廊的栏杆缝隙里,也伸出了十几支百式冲锋枪的枪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