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阳县城的宪兵司令部。
这里原是前清一位举人的宅邸。
正厅里挂着一幅“难得糊涂”的拓片,如今却被一面巨大的旭日旗遮去了大半,只露出一角发黄的宣纸,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屋内的陈设依旧讲究,紫檀木的太师椅,景泰蓝的香炉,只是那香炉里烧的不再是沉香,而是刺鼻的日式蚊香。
高桥由美子跪坐在榻榻米上,这是她命人特意铺设的。
她的面前摆着一副茶具,水刚滚,白气袅袅。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位肩扛少将军衔的男人。
华北方面军副参谋长,有末精三。
这位从北平专程赶来的特使,脸色比这阴沉的天色还要难看。
他没有碰面前那盏茶,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的声音象是更夫手中的梆子,一下一下,敲在人的心坎上。
“高桥君。”
有末精三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
“大本营对冀中的局势,很困惑。”
他用了“困惑”这个词,但谁都听得出来,那后面藏着的是震怒。
“冈村司令官把最精锐的挺进队交给你,把第26师团的指挥权下放给你,甚至动用了航空兵团的燃烧弹。可是,结果呢?”
有末精三站起身,走到墙上的作战地图前。
那张地图上,原本应该被肃清的治安区,此刻却象是一张长满了红斑的脸。
“胡家铺粮站被劫,饶阳车站被炸,皇军的物资损失惨重。更重要的是……”
他转过身,目光如刀锋般逼视着高桥由美子。
“张金凤的反水,就象是一颗瘟疫的种子。现在,整个冀中平原的治安军都在观望,都在动摇。”
“高桥君,你应该知道,【以华制华】是帝国的国策。如果这根柱子塌了,光靠皇军的剌刀,是守不住这几百个县城的。”
面对如此严厉的诘问,高桥由美子却显得异常平静。
她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茶汤碧绿,映着她那张精致却毫无血色的脸。
“将军。”
她轻声说道,语气里没有辩解,只有一种理性。
“您觉得张金凤为什么会反?”
“因为他贪生怕死,因为他被土八路收买了!”有末精三冷哼一声。
“不。”
高桥由美子摇了摇头。
“是因为他觉得,皇军给不了他想要的安全感了。”
她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走到有末精三身边。
“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群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他们是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
“以前他们怕我们,是因为觉得八路军必败。但现在那个叫陈墨的人,用一次次不可能的胜利,打破了这个神话。”
“他在告诉所有人:日本人,也是可以被打败的。汉奸,也是可以被清算的。”
高桥由美子的声音陡然转冷。
“这才是张金凤反水的真正原因。恐惧转移了。”
有末精三沉默了片刻。
作为高级参谋,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那你打算怎么做?继续杀吗?杀光了治安军,谁来替我们维持还要?”
“烂掉的肉,必须剜掉,否则会害死整个人。”
高桥由美子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窗外,是一队正在巡逻的伪军。
他们虽然穿着整齐的军装,但一个个眼神游离,步伐散漫。
哪怕是看到日本军官,敬礼的手势也显得敷衍而迟疑。
“张金凤的事情发生后,深县的保安团长王大二,昨天晚上称病没来开会;安国的警备队长李三,偷偷把家眷送回了乡下。”
高桥由美子回过头,嘴角勾起笑意。
“将军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所以,我准备了一份名单。”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文档,双手呈给有末精三。
有末精三打开一看,瞳孔微微收缩。
那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几十个名字。
全是冀中地区各县、各据点的伪军头目。
“这是……”
“这是清洗计划。”
高桥由美子淡淡地说道。
“今晚,我会以召开紧急军事会议的名义,把这些人全部召集到饶阳县城。”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高桥由美子的语气,就象是在谈论今晚的晚餐菜单。
“我会告诉他们的部下,这些人勾结八路,意图谋反,已被皇军就地正法。同时,我会提拔他们原本的副手、仇人,或者是那些更年轻、更渴望权力的野心家上位。”
“我要用这几十颗脑袋,给整个华北的治安军,立一个规矩。”
“要么做皇军最凶狠的狗,要么变成锅里的肉。”
有末精三拿着那份名单,觉得眼前这女人不愧是帝国的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