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客气,伸手就掰了一大块,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老高,嘎嘣嘎嘣地嚼着。
“这锅盔不行,没额们那疙瘩的硬实。额们那儿的锅盔,那是一绝,又能当干粮,又能当盾牌,鬼子的剌刀都捅不穿。”
老秦一边嚼,一边吹牛。
“得了吧,秦大叔。”
旁边又凑过来一个脑袋,是个四川籍的伤员,腿上缠着绷带,却是个闲不住的嘴。
“要说吃,还得是咱们四川的腊肉。那味道,巴适得板!切一片下来,晶莹剔透的,油珠珠都在往外冒。就这酸菜水,要是能有一块腊肉煮进去,那才叫安逸哦!”
“这就是个土命。”
马驰听不下去了,插了一嘴。
“咱们冀中这儿,那是驴肉火烧最地道。刚出炉的火烧,外酥里嫩,夹上那焖得烂熟的驴肉,咬一口,满嘴流油。那才叫……哎呦,说得老子口水都出来了。”
狭窄、闷热、充斥着酸臭味的地道里。
来自天南地北的口音,就这么混杂在了一起。
河南话、陕西话、四川话、河北话……
这些方言,平时听着南腔北调,甚至有时候互相都听不大懂。
可在这生死关头,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它们却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种最温暖、最有人情味儿的声音。
二妮也凑了过来,她把那个空了的酸菜坛子当凳子坐。
“俺不挑。”
她那大嗓门一亮,压过了所有人。
“俺就想吃俺娘烙的葱花饼,那面是新麦子磨的,白得跟雪似的。葱是自家地里拔的,嫩得掐出水。那饼烙出来,金黄酥脆,一层一层的。俺能一口气吃五张!”
说着说着,二妮的声音低了下去。
“可惜……木牛机会咧。”
地道里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些关于食物的争论,那些带着家乡味道的方言,最后都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家。
那是每个人心里最软的一块肉,碰不得,一碰就疼。
他们的家,有的在黄土高坡,有的在巴山蜀水,有的就在这脚下的平原。
但现在那些家大多都已经没了。
被火烧了,被炮炸了,被鬼子糟塌了。
只剩下这群无家可归的人,聚在这个老鼠洞里,守着最后一点念想,跟这操蛋的世道拼命。
陈墨看着他们。
看着老秦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看着小战士那双渴望的眼睛,看着二妮那因为想家而耷拉下来的肩膀。
突然觉得,这才是这片土地上最真实的力量。
不是什么主义,不是什么口号。
就是这股子为了能再吃上一口热乎饭,为了能再听见一声娘叫唤,为了能让以后的娃娃们不再象他们这样遭罪的……
活下去的念想。
“想吃吗?”
陈墨突然开口了。
他的普通话在这群方言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沉稳。
众人都抬起头看着他。
“想。”
二妮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就打。”
陈墨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
“把鬼子打跑了。咱们就在这北小王庄,摆上一桌。”
“有驴肉火烧,有腊肉,有锅盔,还有……葱花饼。”
“咱们把全中国的菜,都凑齐了。好好地,吃一顿。”
“中不中?”
他学着二妮的腔调,问了一句。
“中!”
二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那是饿极了的人看见了白面馒头的光。
“要得!”
四川伤员一拍大腿,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笑得比谁都开心。
“那敢情好!”
马驰嘿嘿一笑,摸了摸肚子。
“陈教员,这话可是您说的。到时候要是没驴肉,我可不依。”
地道里的气氛,莫名地松快了一些。
那股子酸臭味似乎也没那么难闻了。
……
地面上。
高桥由美子站在村口的那辆指挥车旁。
她戴着白手套,手里拿着一块洁白的手帕,轻轻捂着鼻子。
那股从地底下反涌上来的酸气,即便隔着几百米,依然能闻得到。
“咳咳……”
几个退下来的日本兵,正在路边剧烈地咳嗽,眼睛红肿得象桃子。
“这是什么?”
高桥由美子皱着眉头,问身边的防化兵军官。
“报告!”
那个军官也是一脸茫然,手里拿着试纸,比划了半天。
“不是芥子气,也不是路易氏气。成分很复杂……主要是酸性气体,还有……还有一种象是腐烂蔬菜的味道。”
“腐烂蔬菜?”
高桥由美子愣了一下。
随即,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讽刺的冷笑。
“这帮支那人……还真是,什么都想得出来。”
她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