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
那是一种能把牙根子都泡软了的酸气。
地道里的温度高得吓人,那扇用来阻隔火势的包铁门板,已经被烧得暗红,象一块刚刚出炉的烙铁。
门板这边,几十个从地窖里搬来的黑陶坛子被砸开了泥封,一股子陈年老酸水的味道,混着那一麻袋卤盐的咸涩,在这狭窄闷热的空间里发酵、膨胀。
陈墨手里拿着一块湿布,捂着口鼻。
眼睛被那股酸气熏得直流泪。
“动作麻利点儿!”
马驰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那张嘴一张开,一口地道的冀中土话就蹦了出来。
“这味儿,真他娘的冲!顶风都能臭出十里地去!别介磨蹭了,赶紧的,把那风箱给老子架起来!”
几个战士抬着那个巨大的木制风箱,呼哧带喘地挤了过来。
这是村里铁匠铺打铁用的家伙,风力大,劲儿足。
“二妮,倒!”
陈墨指了指那个早就挖好的、紧贴着门坎的导流槽。
“中!”
二妮脆生生地应了一嗓子。
那双粗糙的大手抱起一个几十斤重的酸菜坛子,腰眼一较劲,坛口倾斜。
浑浊的、泛着黄沫子的酸水,哗啦啦地倒进了那个拌满了卤盐和沙子的槽里。
“滋啦——”
高温瞬间将液体沸腾。
白色的蒸汽象是开了锅的馒头铺,轰的一下腾了起来。
那不是普通的水蒸气。
卤水里的氯化镁在高温下分解,混着酸菜水里的醋酸和乳酸,发生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连陈墨都算不清楚的化学反应。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玩意儿——辣眼睛,呛嗓子。
“摇!给老子使劲摇!”
马驰一脚踹在风箱的屁股上。
两个膀大腰圆的战士,那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呼嗒!呼嗒!”
风箱拉动的声音,沉闷而有力。
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白色酸雾,被风箱产生的强大气流裹挟着,顺着特意留出来的、通往外面的气孔,也是鬼子灌汽油进来的那个洞口,死命地反灌了回去。
以毒攻毒。
这招数不讲究,但管用。
地面上。
火还在烧,汽油还在顺着管子往里灌。
负责“火攻”的日本工兵小队,一个个脸上都挂着得意的笑。
他们戴着防毒面具,也不怕烟熏火燎,就等着看这帮“地老鼠”被烤熟的惨状。
突然。
那个守在洞口的日本兵,觉得有点不对劲。
洞口里原本往里吸的风,怎么突然变向了?
紧接着,一股白茫茫的雾气,像喷泉一样,从洞口里喷了出来。
“纳尼?”
那个日本兵刚想凑近看看。
那股白雾瞬间包裹了他。
即便戴着防毒面具,那股无孔不入的酸气还是顺着面具的边缘、顺着衣服的缝隙,钻了进去。
皮肤上载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象是被无数只蚂蚁在咬。
而那些没戴面具的辅助兵,更是倒了大霉。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响成一片。
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流,喉咙象是被塞进了一把烧红的辣椒面,火烧火燎地疼。
“八嘎!是毒气!八路用毒气了!”
一个军曹捂着眼睛,惨叫着往后退,一脚踩进了旁边的烂泥沟里。
原本井然有序的投毒现场,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地道里。
听着外面传来的那阵阵鬼哭狼嚎,马驰乐得直拍大腿。
“该!这就叫现世报!让这帮狗日的也尝尝被熏的滋味儿!”
他转过头,看着坐在地上的陈墨,竖起了大拇指。
“陈教员,您这脑瓜子,那是真好使。这招叫啥?‘酸菜炖鬼子’?”
陈墨没笑。
他靠在土墙上有些虚脱。
这不仅仅是体力的消耗,更是心里的累。
这种土法上马的化学战,也就是能恶心恶心鬼子,拖延一点时间。
真正要命的,还是怎么熬过这漫漫长夜。
“都歇会儿吧。”陈墨摆了摆手。
“轮班摇风箱,别停。只要这烟不断,鬼子就不敢轻易靠近洞口。”
战士们松了一口气,纷纷瘫软在地上。
这就是一群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兵,粗糙,耐造,给点阳光就璨烂,给口吃的就能拼命。
角落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黑瘦的小战士,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半块锅盔,硬得跟石头似的。
“饿咧?”
旁边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兵,瞥了他一眼。
这老兵叫老秦,那是正儿八经的陕北红军老底子,一口秦腔味儿,说话跟嚼生铁似的。
“叔,饿得心慌。”
小战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缺了半颗的门牙。
他是山西那边过来的,说话带着股陈醋味儿。
“给额掰一块。”
老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