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散了硝烟,却吹不散那股子黏糊糊的血腥味儿。
阿贵抬起头,看到这位陈参谋已经走到了那片爆炸后的焦土上,正弯着腰从一具残缺的尸体上解下弹药盒。
他的动作很熟练,没有丝毫的尤豫,仿佛他不是在面对一具尸体,而是在收拾一件用旧了的、没什么价值的工具。
阿贵也走了过去。
学着陈墨的样子,开始摸索战利品。
三八大盖一支,枪托上还沾着脑浆和头发。
子弹三十发,整整齐齐地码在皮质的弹药盒里。
还有半个黑乎乎的饭团,上面也溅了血。
他把枪和子弹都收好,尤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饭团也揣进了怀里。
不能浪费粮食。
这是他阿妈从小教他的道理。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的交通壕里传来。
阿贵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猛地转身举枪。
“别开火!是我们!”
一个身影从壕沟里探出头来,是他们三连的连长。
他的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同样浑身是泥的弟兄。
“陈参谋!好样的!”连长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一拳捶在陈墨的肩膀上,眼中满是劫后馀生的兴奋和后怕。
“我们在后面听着这动静,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没想到你们真把鬼子这个尖刀班给吃掉了!”
他看着地上那几具尸体,啧啧称奇。
“我算是服了。你们这些读书人,脑子就是不一样。又是挖坑,又是拉线,我们要是自己守,怕是早就被鬼子摸上来,割了脖子了。”
陈墨没有接话,只是指了指远处那片,依旧沉浸在黑暗中的日军主阵地。
“连长,高兴得太早了。”
他的声音象一盆冷水,浇在了众人刚刚燃起的兴奋之上。
“这只是他们的侦察兵。探路的石头,没了。接下来才是真正要命的大部队。”
连长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他也知道刚才的胜利,不过是主菜上来之前,一道小小的开胃菜罢了……
凌晨四点。
天黑得最浓的时候。
石头岭也迎来了它最喧闹的时刻。
日军的进攻开始了。
没有炮火准备。
没有试探。
只有潮水般的人。
无数的黑影从山下的丛林里,如同地里冒出来的庄稼一样,密密麻麻地涌了出来。
他们沉默着,以一种近乎于机械的、整齐的步伐,朝着石头岭的正面阵地,平推了过来。
月光偶尔从云层的缝隙中洒下,照亮了他们剌刀上,那一片片森然的白光。
“鬼子……鬼子又上来了!!”
阵地上一个年轻的哨兵发出警告。
整个石头岭,仿佛在一瞬间就从沉睡中被彻底惊醒了!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
连长拔出手枪对着天空,声嘶力竭地吼道。
早已埋伏好几十名粤军士兵同时开火!
步枪、轻机枪所有能响的家伙,都喷出了愤怒的火舌!
子弹如同暴雨般,泼向了山下那片黑压压的人潮。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鬼子,象是被一把无形的镰刀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
但后面的人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们踏着自己同伴的尸体,继续沉默地向上冲。
仿佛倒下的不是他们的同伴,而是一截截无关紧要的木头。
“轰!轰隆!”
埋设在阵地前沿的诡雷,也开始陆续地被触发。
爆炸的气浪将一个个黑影掀上了半空,又重重地摔了下来。
但依旧无法阻挡,那潮水般涌来的人潮。
阿贵趴在一个简易的射击孔后面,拼命地拉动着枪栓射击。
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的瞄准,早已酸涩不堪。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开了多少枪。
也记不清有多少个鬼子,倒在了他的枪口之下。
他只知道前面的人倒下了。
后面立刻就会有更多的人补上来。
那些人似乎杀不完,也打不退。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开始在阿贵的心中蔓延。
他感觉自己不象是在打仗。
而是在用一根小小的树枝,去阻挡一场势不可挡的山洪。
“手榴弹!往下扔!”
连长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
士兵们纷纷拉响了,他们手中那最后几颗德制24木柄手榴弹,朝着山下奋力扔去。
爆炸声此起彼伏。
暂时将鬼子的冲锋压制了下去。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等手榴弹扔完了。
等子弹打光了。
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是,最残酷的肉搏。
陈墨没有在正面的阵地上。
他和林晚以及连队里,那几个枪法最好的老兵,早已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他提前设计好的,侧翼的一个秘密狙击阵地。
这里是一个由几块巨大的岩石,天然形成的石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