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九年,七月初三,寅时末刻。
厦门港的天还是一片蟹壳青,海平面上刚透出些鱼肚白,港内却已是一片肃杀。十二艘新式战船静静泊在码头,桅杆上的三角信号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最前方那艘“飞霆号”巡航舰的甲板上,郑成功一袭玄色箭衣,外罩犀牛皮甲,正举着千里镜望向东北方向的海面。
镜筒里,料罗湾外的洋面空空如也。
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却顺着晨风飘了过来——那是三天前从泉州驶出的三艘闽商货船最后的讯息。船上载着五千担生丝、八百箱德化白瓷,还有二十名准备前往巴达维亚开拓商路的闽南子弟。
“报——”
了望塔上传来尖锐的哨音,旗语兵疯狂挥动着红黄两色旗:东北三十里,发现帆影!
郑成功放下千里镜,右手缓缓按在腰间的“镇海剑”上。这是张世杰上月亲授的宝剑,剑鞘上錾刻着波涛龙纹,剑柄嵌一颗鸽卵大的东珠,象征着大明海军无上的权柄。
“传令各舰。”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甲板瞬间寂静,“升战斗旗,出港迎敌。”
“得令!”
旗舰令旗升起,十二艘战船同时升起猩红的战旗。帆缆绞盘吱呀作响,主帆、副帆、三角帆次第张开,海风灌满帆布,船身开始缓缓移动。
这是大明皇家海军成军后的第一战。
也是郑成功拜将靖海大将军以来,第一次真正与西方海上强权正面交锋。
“飞霆号”的指挥舱内,十余名军官肃立两侧。舱壁悬挂着崭新的海图,图上用朱砂笔画出一道醒目的红线——从厦门港至料罗湾,再延伸向外海。
“都听清楚了。”郑成功的手指在海图上重重一点,“荷兰人劫我商船,杀我子民,此乃国仇。但今日之战,不为逞一时之勇。”
他的目光扫过众将:“英王殿下筹建海军,所图者乃百年海权。此战是试金石——试我战舰之利,试我战术之新,试我将士之勇。”
舱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皮肤黝黑、左颊带刀疤的中年汉子大步进来,单膝跪地:“禀大将军,哨船回报。敌舰共六艘,两大四小。大者应是东印度公司的‘快帆船’,载炮三十门以上。小者为护航舰,航速极快。”
来人是杨富,原郑芝龙麾下的老海狼,如今是海军讲武堂的战术教习。此人曾在南洋与荷兰人交手七次,三次被俘又三次逃脱,脸上那道疤就是被荷兰水手长用弯刀留下的。
“杨教习请起。”郑成功虚扶一把,“依你之见,该如何打?”
杨富起身,眼中闪过狼一般的凶光:“红毛鬼的战法,向来是巨舰重炮压阵,小船侧翼骚扰。他们的‘快帆船’船身高大,我军福船若接舷强攻,必吃仰攻之亏。”
“所以不能硬拼。”郑成功走到沙盘前,沙盘上用木条标示出双方舰船位置,“英王殿下授我‘鸳鸯阵’陆战之法时,曾言‘此阵可变万化,陆可用,水亦可’。今日,便让红毛鬼见识见识,我大明的‘鸳鸯阵’海战版!”
众将面面相觑。
鸳鸯阵是威继光抗倭时所创的陆战阵型,以十二人为一队,长短兵器配合,攻防一体。可这海战……如何用法?
郑成功不答,从怀中取出一卷绢帛展开。上面用细笔绘制着十二艘战船的队形变化图,箭头、虚线、标注密密麻麻。
“看好了。”他的手指在图上移动,“我十二舰分为四组:第一组两艘‘海鹘’快船,由杨富统领,专司诱敌、缠斗。第二组四艘‘苍山’船,载轻炮、火铳手,负责中距离炮击。第三组四艘‘福船’,载重炮、掷弹兵,是正面攻坚主力。”
他的手指停在最后一组:“而本将亲率的‘飞霆号’与‘镇涛号’,则为‘奇兵’。待敌阵被牵制、分割之时,从侧翼突入,直取旗舰!”
杨富盯着图纸,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他突然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明白了!此阵精髓,在于‘正奇相合,虚实相应’。红毛鬼善用线列战术,我偏不与他排阵对轰,而以小舰乱其阵脚,主力伺机雷霆一击!”
“正是。”郑成功扶起他,目光如炬,“此战若胜,我大明海军之名将传遍南洋。若败……”
他没有说下去,但舱内所有人都感到脊背发凉。
败了,刚刚起步的海军强国梦,恐怕就要夭折在料罗湾的波涛之中。
“末将愿立军令状!”副将陈泽抱拳出列,他是从新军火器营调来的年轻将领,对火炮有着近乎痴迷的研究,“‘飞霆号’新装的那六门二十四磅长管炮,末将已校射三百发,百丈之内,弹无虚发!”
郑成功拍了拍他的肩,转身面向舱外。
朝阳已跃出海面,金光洒满万顷波涛。
“传令全舰。”他的声音在海风中传开,“此战,不为私仇,不为财物,只为向天下宣告——从今日起,这东南海疆,是我大明说了算!”
辰时三刻,料罗湾外海。
六艘悬挂橙白蓝三色旗的荷兰战舰,正呈一字纵队缓缓巡弋。为首的“海豚号”桑德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嘴角咧开一个得意的笑容。
“那些明国商人哭喊的样子,真是令人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