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哲的额角渗出冷汗。
他知道这些萨满中有两人,与他有旧。昨夜,那两人曾秘密求见,声音颤抖地说,他们接到了“神谕”——长生天不悦于汉人在圣山行祭。当时额哲厉声呵斥,将他们赶走。但此刻,看着山下越来越汹涌的声浪,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吟唱持续了两刻钟。
当鼓声达到最激烈时,为首的萨满突然高举双臂,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
“嗬——”
这一声仿佛信号,山下数万蒙古人齐声呐喊,声浪如山崩海啸,直冲云霄!观礼台上的王公们脸色骤变,巴达礼台吉猛地站起,却被身后明军侍卫轻轻按回座位。
张世杰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如冷电,射向那名萨满。
几乎在同一瞬间,李定国动了。
他没有拔刀,而是向前踏出三步,立于祭坛边缘,运足内力,声如雷霆:
“肃——静——!”
两个字,竟压过了数万人的呐喊!音波在群山间反复震荡,许多靠近祭坛的蒙古人只觉耳中轰鸣,下意识捂住耳朵。
吟唱戛然而止。
那名高举双臂的萨满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鬼。他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不只是张世杰,还有额哲惊怒的眼神,以及观礼台上那些大部首领们冰冷的注视。
“继续仪程。”张世杰的声音平静响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孙慎行擦了擦额头的汗,高声唱道:“献——牲——”
屠夫上前。不是中原传统的铜刀,而是蒙古式样的弯刀——这是又一处融合细节。刀光闪过,青牛白马喉间绽出血花,鲜血注入特制的玉盆。萨满们接过玉盆,将鲜血洒在青铜鼎四周,完成草原式的“血祭”。
然后,孙慎行亲自执燧石,点燃浸满油脂的火把。
“燔柴——告天——”
火把投入青铜鼎中。
松柏枝桠瞬间燃起,火焰冲天而起,高达三丈!浓烟滚滚上升,在湛蓝天幕上拉出一道笔直的灰柱。按照古礼,这烟柱的直与斜、散与聚,都被视为天意的回应。
此刻,烟柱笔直如枪,直刺苍穹。
山下传来阵阵低呼。许多蒙古老人开始跪拜,用蒙语喃喃祈祷。那烟柱的姿态,在他们看来,是长生天接纳祭品的明确征兆。
张世杰从孙慎行手中接过特制的玉版祭文——正文以汉字书写,背面则镌刻蒙文译文。他缓步走到鼎前,朗声宣读:
“皇帝有诏:漠南漠北诸部,既归王化,当享太平。今册封科尔沁部巴达礼为顺安郡王,奈曼部塔拉汗为怀化郡公,敖汉部……”
一个个名字念出,一道道敕封下达。
每念到一个名字,观礼台上就有一人出列,向着山巅、也向着北京方向行三跪九叩大礼。这是精心设计的环节——受封者跪拜的,既是祭坛上的张世杰(代表皇权执行者),更是仪式中不断被强调的“大明皇帝”。
巴达礼跪伏时,心中五味杂陈。郡王爵位,远高于他原有的台吉称号,这是实打实的厚赏。但这份荣耀来自汉人的册封,又让他喉间发堵。当他抬头时,正好看见张世杰的目光扫过——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他打了个寒颤,连忙再次低头。
册封持续了半个时辰。
当日头升至中天,正午的阳光垂直洒落祭坛时,最后一名受封者退下。
张世杰将玉版祭文亲手投入鼎中。
火焰猛地蹿高,玉版在火中发出噼啪声响,上面的字迹在高温下渐渐模糊、融化。这象征着祭文已上达天听。
“礼——成——”孙慎行高唱。
乐声大作。这次不是蒙古神鼓,而是中原雅乐。编钟、磬、笙、箫合鸣,《咸和之曲》庄严恢弘的旋律回荡山间。这是明太祖朱元璋亲定的祭祀乐章,此刻在漠北圣山上奏响,其象征意义不言而喻。
仪式结束,张世杰开始按仪程退场。
依旧是步步而下,但气氛已截然不同。上山时是肃杀与期待,下山时则多了敬畏与臣服。许多蒙古牧民自发跪伏在道路两侧,不敢抬头直视。
行至半山腰时,刘文秀再次靠近,声音急促:“公爷,敖汉部那四人动了。他们混入了退场人群,正朝西侧山口移动。乙组已咬住。”
“准噶尔使团那边?”张世杰步履不变。
“使团主使仍在观礼台,但他三个随从在一刻钟前借口如厕离席,至今未归。丙组跟丢了其中一人。”
张世杰眼中寒光一闪。
“放敖汉部的人出山口,”他低声道,“在五里外的鹰嘴崖设伏,全部生擒。至于那个跟丢的准噶尔人……他一定会去和其他人汇合。盯死所有可能汇合点。”
“是!”
李定国此时从前方折返,脸色凝重:“公爷,额哲王爷那边……有些不对劲。仪式结束后,他一直呆立在第二层祭坛,神色恍惚。他身边两个萨满一直在低声对他说什么。”
张世杰抬眼望去。
果然,额哲仍站在原地,望着鼎中尚未熄灭的余火发呆。那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