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抬手拍了拍身上尚未换下的绯色官袍,褶皱的衣料仿佛映照着他此刻凌乱的心境。
定了定神,他起身整了整冠带,迈着沉稳却略显沉重的步伐,朝着正堂走去。
穿过回廊,远远便望见正堂之中,一道身影端坐于上首,正是魏忠贤。
他身着蟒纹官袍,腰间悬挂着御赐玉牌,那张素来堆满谄媚笑容的脸,今日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狭长的眼睛半眯着,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压。
两旁站立的东厂番子,个个腰佩绣春刀,气势汹汹。
刘一爆刚踏入堂中,魏忠贤便猛地一拍桌案,沉声道:“陛下有口谕,刘一爆接旨!”
“臣刘一爆,谨听圣谕!”
他不敢有半分迟疑,当即撩袍跪伏于地,额头紧贴冰冷的金砖,心中已是做好了领罪伏法的准备。
“卿乃国之干城,辅政多年,劳苦功高。
近日见卿步履蹒跚,神色倦怠,朕心甚忧。
特赐御膳一席,聊表体恤之意,钦此!”
魏忠贤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淅,传入刘一爆耳中。
刘一爆猛地一怔,身躯僵硬在原地。
他预想过无数种结局,下狱、抄家、甚至凌迟处死,却唯独没料到,陛下竟只是派魏忠贤送来御膳?
他抬起头,茫然地望向魏忠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过神来,他连忙叩首谢恩,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
起身之后,魏忠贤示意身旁的小太监将一个精致的描金食盒奉上。
刘一爆伸手接过,只觉食盒入手沉重,不仅装着御膳,更似压着千斤重担。
“咱家还有要务在身,就不在此叼扰刘阁老了。”
魏忠贤缓缓站起身,走到刘一爆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暗示。
“刘阁老年纪也大了,常年操劳朝政,身子骨早已不如从前。
依咱家看,不如就此请辞,过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安享天年。
不然,久在这朝堂旋涡之中,保不齐哪日就惹上血光之灾,到时候可就追悔莫及了啊!”
这番话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直刺刘一爆的心底。
他瞬间明白,这御膳并非体恤,而是警告!
陛下早已知晓一切,却不愿公开处置他这个内阁次辅,怕动摇国本,故而派魏忠贤前来施压,逼他主动辞官归隐。
魏忠贤说完,不再看他一眼,带着一众番子转身离去。
厚重的朱漆大门被缓缓关上,堂内只剩下刘一爆一人,手中捧着那盒御膳,脸色阴沉得可怕。
但片刻之后,刘一爆还是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
他缓缓抬手,掀开食盒的鎏金搭扣,“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书房中格外清淅。
盒盖开启,内里空空如也,除了衬底的素色锦缎,未有一物。
身侧侍立的管事探头望去,看清盒中情形,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诧,随即转为浓浓的徨恐,声音都带上了颤音:“怎————怎是空的?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管事的脑海中骤然闪过三国旧事。
当年曹操送荀或空食盒,意为“盒中无果,请君自采”,暗促其自裁。
如今陛下效仿此举,难道是要老爷————
想到此处,管事的脸色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刘一爆见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缓缓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释然:“你想多了。”
他轻点空盒内壁,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淅:“空食盒,非无果”,乃不能共食”。
谐音不能共事”,意为君臣缘尽,食禄成空。
陛下这是要我告老还乡了。”
之前魏忠贤那句“陛下念及阁老劳苦,许以归乡安度晚年”的暗示,此刻与这空食盒映射起来,一切便壑然开朗。
他心中那股郁结多日的苦闷,竟在这一刻悄然消散。
相较于那些被抄家问斩的江南士绅,相较于历史上诸多兔死狗烹的功臣,陛下待他已是仁厚至极。
没有治罪,没有羞辱,只以一个空食盒传递心意,给了他体面辞官的馀地。
“也好。”
刘一爆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却更多的是解脱。
“归隐山林,或许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他转头对管事吩咐道:“取纸笔来。”
管事虽仍心有馀悸,但见老爷神色安然,也稍稍定了定神,连忙转身取来上好的宣纸与狼毫笔,研好浓墨,铺陈在案上。
刘一爆提笔醮墨,手腕微顿,随即挥毫泼墨。
他一生批阅文书无数,拟写诏敕万千,此刻写下的却是自己的乞骸骨奏疏。
笔锋道劲,字迹沉稳,每一个字都透着半生宦海的沧桑与释然。
“臣刘一爆,年近六旬,体衰力竭,难承内阁次揆之责。今恳请陛下恩准,致仕归乡,耕读自养,以终天年————”
短短百馀字,写尽了他的去意。
放下笔,刘一爆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将半生的荣辱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