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随着这口气吐了出来。
心中积压的苦闷、对新政的疑虑、对帝王野心的担忧,尽数烟消云散。
“就让我远远看着,陛下到底能将这大明带向何方,是越来越好,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复杂的期待与观望。
“立刻将这份奏疏送入宫中,交由通政司递进。”
刘一爆将奏疏折好,递交给管事。
“是,老爷!”
管事躬身接过,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快步离去。
夜色沉沉,刘府的身影消失在街巷深处。
这份乞骸骨奏疏,按规制先送至通政司。
通政使不敢怠慢,连夜登记造册,录下副本存盘,随后将正本加急转交内阁。
此时内阁值守的,正是阁臣孙如游。
按大明祖制,内阁次揆的乞骸骨奏疏,需经内阁公阅,全体大学士轮流翻阅,标记重点。
再行会揖讨论,由首辅方从哲主持,告老者本人回避,其馀阁臣依次发表意见。
最后由首辅或指定阁臣票拟处理建议,贴于奏疏封面,再转交司礼监,最终呈递至皇帝面前。
这一套流程,既是内阁的权力体现,也是对大臣的尊重,向来严谨有序,从未有过偏差。
然而,孙如游接过奏疏,拆开一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精光。
他身为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早已摸透了圣心。
陛下送空食盒让刘一爆辞官,其意已决,哪里还需要内阁多此一举地讨论票拟?
若是按正常流程走,万一有阁臣出言挽留,反而会拂逆陛下的心意。
孙如游当机立断,没有按规制将奏疏留待次日公阅,而是直接召来心腹属官,吩咐道:“即刻将此奏疏送往司礼监,转交魏朝,务必连夜呈给陛下。”
属官虽有些迟疑,毕竟违背了内阁流程,但见孙如游神色坚决,也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应诺,捧着奏疏快步离去。
夜色中的紫禁城,通政司、内阁、司礼监的灯火依次亮起,又迅速熄灭。
一份乞骸骨奏疏,跳过了既定的流程,在帝王心腹的运作下,径直朝着乾清宫而去。
刘一爆的去留,早已在空食盒递出的那一刻,便有了定数。
而这背后,是帝王对朝政的绝对掌控,也是新政推行路上,又一块阻碍的悄然移除。
夜色已至三更,乾清宫东暖阁内依旧烛火通明。
烛焰摇曳,将朱由校批阅奏疏的背影拉得顾长,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已批阅过半。
身侧,周妙玄身着淡青色侍墨宫女服,正垂首研磨。
她皓腕轻转,松烟墨在砚台中渐渐化开,散发出淡淡的墨香。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朱由校的背影上,心中那道坚冰,正悄然裂开一丝缝隙。
从入夜到此刻,他已批阅了足足两个时辰的奏疏。
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提笔疾书,时而在奏疏上圈点批注,没有片刻停歇。
连一口茶都顾不上喝,眉宇间虽有倦意,却始终透着一股不容懈迨的韧劲。
难道————
这个被她骂作昏君暴君的皇帝,当真是个勤政之君?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周妙玄强行压了下去。
她用力摇了摇头,暗自告诫自己:
定是装的!
不过是为了笼络人心,故意做给她看的,想让她改变对他的看法罢了。
可指尖研磨的动作,却不自觉地慢了几分,心中的动摇,终究是藏不住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魏朝躬身快步走入,压低声音禀报:“陛下,刘一爆大人的乞骸骨奏疏,连夜递上来了。
,“哦?乞骸骨?”
朱由校头也未抬,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这刘一爆,倒是识趣,动作够快。”
他放下朱笔,接过魏朝递来的奏疏,随手展开。
目光扫过开篇,便不再细看,直接拿起朱笔,在奏疏末尾龙飞凤舞地写下两个字。
不准!
周妙玄站在一旁,看得真切,眼中满是诧异。
她原以为,皇帝既然已经用空食盒暗示刘一爆辞官,定会顺水推舟批准,没想到竟会挽留。
“陛下,你不是不喜刘一爆,觉得他不适合内阁吗?为何又不准他告老?”
周妙玄忍不住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困惑。
朱由校放下朱笔,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声响,脸上露出一丝慵懒的笑意:“朕从未看谁不顺眼,只是刘一爆的理念与新政相悖,确实不适合再留在内阁罢了。”
“至于为何不准,不过是走程序而已。
大明祖制,大臣乞骸骨,通常要三请三辞,以示君臣相得、朝廷惜才。
若是他一请,朕便立刻批准,既不合规矩,也显得朕薄情寡义,落人口实。”
周妙玄听得似懂非懂,皱着小巧的鼻子摇了摇头:“好复杂!”
她虽不完全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却也能感受到这朝堂之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藏着深意,政治斗争的复杂程度,远超她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