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两年,就把万历末年的烂摊子收拾了大半。
“陛下雄才大略,袁部堂又掌着南京十万兵权,周抚台他们这是鸡蛋碰石头啊!”
严峻斌抓住父亲的袖子,急切地劝道:
“咱们是布商,安安稳稳做生意就好,怎么能掺和这种掉脑袋的事?
一旦事败,便是身死族灭,父亲您三思啊!”
严宽看着儿子激动的模样,心里何尝不明白这个理?
他比谁都清楚当今皇帝的厉害。
从整肃东厂、提拔熊廷弼,到整顿宣府、大同,哪一件不是雷厉风行?
可他有得选吗?
他甩开儿子的手,重新站起身,走到供桌前,看着祖宗牌位,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的苦涩:
“我何尝不懂?
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咱们严家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周抚台在应天府给咱们免的苛捐,靠的是汪部堂打招呼让钞关少收三成税,靠的是苏州织造局的人默许咱们夹带生丝!”
他伸出手指,一笔一笔算给儿子听:
“去年咱们运往杭州的棉布,若按朝廷定税,每匹要缴三分银,可靠着汪尚书的条子,只缴了一分五,单这一项就省了五千两。
湖州的生丝,官价每担五两,咱们通过织造局的关系,三两就能拿到,一年下来,光生丝就多赚两万两。
还有走私给西夷的云锦,官价一匹二十两,西夷能出一百两,就算分给官员三成,咱们还能赚五成!”
说到这里,严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疯狂:
“可若是不听他们的,这些好处全没了!
钞关的税会涨回去,生丝拿不到低价,走私的路子也会断!
给江南织造局供货,一匹布只能赚一两,跟走私西夷、倭国比,差了十倍!”
没有官员的庇护,严家的布庄会被徽商挤垮,染坊会因苛税倒闭,上千织户会散伙。
到那时,严家才是真的完了。
现在严宽面对的是十倍的利润。
便是知晓前路危险,他也迫不及待的要往前冲。
“父亲!”
严宽的话象一盆冰水,从严峻斌的头顶浇到脚底,让他浑身发冷。
他嘴唇翕动了好几次,才勉强挤出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斗:
“可可陛下不是从前的万历爷!
他登基两年就平了辽东、整了九边,连熊经略都能把大同镇杀得服服帖帖
袁部堂掌着十万京营,咱们只要敢动,定然会被抓的!
到时候不只是咱们,整个严家都要被抄斩啊!”
严宽猛地转过身,墨色绸袍扫过供桌下的蒲团,带起一阵风。
他眼中的红血丝愈发明显,象两团跳动的火苗,透着股近乎疯狂的执拗:
“抓?你以为他们抓得过来!”
“苏州的布商、杭州的盐商、常州的粮商,都要跟着动!
到时候织户闹起来,流民围了救灾司,整个江南都乱成一锅粥。
陛下远在京城,难道敢让袁可立把江南的百姓都杀了?”
他向前迈了一步,俯身盯着儿子,声音压得低而狠:
“只要乱得够大,今年江南的秋税就收不上来!
织造局的生丝交不出,运往京师的棉布断了供,陛下就算再硬气,也得让步!
他要的是江南的安稳和税银,不是一堆没人管的乱摊子!”
这话里藏着他几十年商场打滚的“经验”。
从前万历年间,江南布商联合起来拒缴“新增布税”,朝廷派来的御史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之后,他们故意拖延粮船,南京户部还不是得私下给他们减了三成漕运杂费。
在他看来,皇帝再“雄才大略”,终究离不得江南的赋税,只要把“乱子”闹大,朝廷迟早会妥协。
严峻斌看着父亲眼中的疯狂,只觉得陌生又恐惧。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严宽冰冷的眼神打断。
“我今天不是来向你问计的,而是来给严家留后。”
严宽的语气突然沉了下来,少了刚才的疯狂,多了几分交代后事的凝重。
“明日一早,你带着十万两银票,还有府里那三个身家清白的美姬,去北京城外的庄子。
那庄子是十年前买的,没人知道是严家的产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儿子苍白的脸,声音里难得带了点温度:
“若是江南事成了,你就回来继承家业;若是事败”
他喉结动了动,避开儿子的目光,看向供桌上的牌位。
“你就改了名字,用那十万两银子在北方做些小生意,娶了美姬,赶紧给严家诞下血脉。
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回江南。”
这是他早就备好的“狡兔三窟”。
北京的庄子、隐秘的银票、身家清白的美姬,甚至连儿子改名字的方案,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他嘴上说着“有胜算”,心里却早做了最坏的打算。
严峻斌看着父亲的背影,眼框突然发热。
他猛地抬起头,带着最后一丝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