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周起元更显焦躁。
两人中间的小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
松子糕、桂花糖、蟹粉酥,都是名贵的美食,此刻却没人有心思品尝。
堂下站着两个女子,正是秦淮河上有名的妓子。
左边的王月穿着一身素白襦裙,未施粉黛,只在鬓边插了支银簪,身姿纤弱,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淡,真如传闻中那般“寒淡如孤梅冷月”。
她手里捧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两只温酒的银壶,垂着眼帘,一言不发,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右边的杨宛则穿着水绿罗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手里抱着一把七弦琴,指尖轻轻搭在弦上。
她比王月更显活络些,见两人许久不说话,便轻声问道:
“周大人、汪大人,可要贱妾弹首《平沙落雁》解解闷?”
她声音温婉,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媚。
周起元摆了摆手,语气不耐烦:“不必了,你们先退到屏风后候着,没叫你们,不许出来。”
王月和杨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无奈。
再高冷的名妓,再才高八斗的才女,到了这些大官的内堂,也不过是伺候人的摆设。
两人躬了躬身,提着裙摆退到雕花屏风后,屏风中隐约能看见她们的身影,却再没发出半点声响。
“芸夫兄,这袁可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汪应蛟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宣喻大会?怕是‘问罪大会’吧!他来南京这几个月,整顿卫所、抓了那么多贪腐的小吏,现在又要把各州府官员都叫到南京,明摆着是要拿咱们江南官绅开刀!”
周起元深吸一口气,把翡翠鼻烟壶往案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他何止是开刀,是要刨咱们东林党的根!”
他语气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江南是什么地方?是咱们东林党人的后花园!
从万历爷那会儿起,江南的赋税、漕运、丝绸生意,哪一样不是咱们说了算?
现在倒好,袁可立一来,又是抓布商,又是催生丝,还搞什么‘皇权下县’,明摆着是要把咱们手里的权,都收归陛下!”
汪应蛟点了点头,脸色更沉:
“还有那些厂卫!上个月苏州知府,就是因为贪了漕运的银子,被锦衣卫抓了现行,现在还关在诏狱里!
咱们谁的手上是干净的?
水患时挪用救灾银子的,跟布商勾结赚差价的,哪一样被翻出来,都是掉脑袋的罪!
这宣喻大会,就是袁可立设的局,等着咱们往里跳!”
“最可气的,是陛下的糊涂!”
周起元猛地一拍太师椅的扶手,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又赶紧压低。
“陛下说要跟西夷抢丝绸生意,美其名曰‘充盈国库’,实则是与民争利!
那些布商做了多少年的生意,养家糊口全靠这个,陛下一句话就给断了活路,这不是逼着百姓造反吗?
还有那‘皇权下县’,让贱民去管地方事,之后是不是也要让宦官插手其中?
那些阉人是什么货色?
贪婪无度,暴虐成性,他们要是到了县里,百姓还有好日子过?”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着屏风外,语气里满是痛心疾首:
“咱们东林党人,素来以‘匡扶社稷、体恤百姓’为己任,现在陛下偏听偏信,让袁可立这么折腾江南,咱们要是不站出来,江南就真的完了!
日后朝堂之上,没了江南的支持,咱们东林党还有什么话语权?”
汪应蛟沉默了片刻,眉头皱得更紧:
“可袁可立现在掌控着南京的兵权啊!
三十七卫、京营、还有江防水师,都是他的人。
李辅明、周显宗、周遇吉那些将领,都是陛下超拔的,跟咱们不是一条心。
咱们要是真跟他对着干,怕是”
“怕什么?”
周起元打断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
“江南的官绅,哪个没点私兵?
苏州的布商有护院,松江的盐商有船队,咱们再连络几个总兵,未必就怕了他袁可立!
这宣喻大会,咱们不能去,也不能让各州府的官员去!
只要没人理他,他这大会开不起来,陛下自然会觉得他办事不力,到时候咱们再上个折子,参他一本,不怕扳不倒他!”
汪应蛟眼睛一亮,随即又尤豫起来:“可要是袁可立拿‘抗旨’治咱们的罪怎么办?”
“抗旨?”
周起元冷笑一声,拿起案上的茶杯,喝了口凉茶,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
“咱们就说水患刚退,各州府要忙着救灾、安抚百姓,实在抽不开身。
再说,江南的百姓也盼着咱们能稳住局面,只要咱们把‘为民请命’的旗号打出去,陛下也不能轻易治咱们的罪。
他总不能说,救灾不如开大会重要吧?”
屏风后的王月和杨宛,虽不敢探头,却把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