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本岛北部的山道上,丰田海狮面包车的引擎在黑暗中发出沉闷的喘息。
车厢里坐着大村秀五和武藏海,还有一堆的器材。
大村秀五坐在驾驶座上,膝盖上摊着文档夹。电报上永田社长的措辞一天比一天简短,也更加冰冷:
“进度。明确答复。”
“监督。”大村秀五脸上有些疲惫,“今天是八月一号了。”
后排,武藏海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
“永田社长那边的电报,”大村继续说,“一张比一张措辞严厉。再这样下去,我怕”
“大村桑。”
武藏海睁开眼睛。车窗外的黑暗流过他脸上。
“永田雅一的催促,不用在意。”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笃定,“他是商人。商人用数字和合同说话。而我们。”
“我们是电影人。电影人,用电影说话。”
车厢里沉默了几秒。
大村秀五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传真纸的边缘。他明白这个道理,他当然明白。在制片厂干了十几年,他见过太多在预算和工期压力下妥协、最终变得平庸的作品。
但是
“我明白,监督。”他深吸一口气,“但是按照小林课长的电报,增村监督的新片两天前就已经上映了。我们拍完这场,最快也要今天下午才能杀青。然后需要运回东京冲印、剪辑、配音、混音就算一切顺利,盂兰盆节前也只有不到两周时间。”
他抬起头,看向武藏海:“就算我们能完成到时候,社长真的会把盂兰盆节的档期给我们吗?”
问题问出来了。
这是盘旋在所有人心头,却没人敢真正问出口的问题。
武藏海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过头,看向车窗外。面包车正驶过一段险峻的弯道,右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左侧是徒峭的山壁。远方的海平面上,天空开始泛起一种极深的、近乎墨蓝的颜色,那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大村桑。”他忽然开口。
“是。”
“你相信电影吗?”
大村愣了一下。
“我”他张了张嘴,想给出一个职业制片人应有的,理性的回答,电影是商品,是项目,是预算和工期的组合
但话到嘴边,他看见武藏海转过头来,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直视着他。
“相信。”大村听见自己说。
武藏海笑了。那是一个很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那就够了。”他说,“相信我。我们可以完成。”
“至于档期的事情。”武藏海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渐渐泛白的天际线,“不用担心。哪怕增村的电影已经上映。哪怕社长不给。”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象钉进木头的钉子:
“我也会把档期”
“抢过来。”
五点二十分,面包车在山顶平台停下。
这里是琉球本岛北部最高的几座山峰之一。平台不大,大约半个篮球场大小,地面是裸露的黑色火山岩,缝隙里顽强地长着些低矮的灌木。东侧没有任何遮挡,视野可以一直延伸到海平线。
团队迅速开始准备工作。
河井二十九郎和助手们从车上卸下摄像头,轨道、三脚架。青木一郎打开器材箱,小心翼翼地取出麦克风、调音台、录音机——山顶风大,所有设备都必须额外加固。场务们开始铺设电缆,用沙袋压住反光板和遮光布的边缘。
空气很冷。虽然琉球是亚热带气候,但清晨的山顶温度不到十度,加之强劲的海风,体感温度更低。所有人都穿着厚外套,呼出的气息在头灯照射下凝成白雾。
加藤嘉和田宫二郎坐在一块避风的岩石后面,化妆师正在给他们做最后的补妆,不是修饰,而是加重。加重眼下的阴影,加深皮肤被风吹日晒的质感,在指甲缝里填入泥土。他们要看起来象是真的在山上走了三天三夜。
武藏海站在平台边缘,手里拿着分镜脚本,但眼睛一直看着东方。
海平在线,那片墨蓝正在一点点褪去,转为深紫,然后是靛青天空正在醒来。
五点五十分。
所有准备工作就绪。摄像头、灯光、录音设备全部就位。演员也准备好了。
太阳即将升起。
武藏海走向监视器,在折叠椅上坐下。大村秀五站在他身旁,手里拿着场记板。
就在这时。
一个身影,从平台另一侧的树林小径里,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老人。
很老很老的老人。瘦小,佝偻,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他手里拄着一根用树枝简单削成的拐杖,走得很慢,但很稳。
老人走到平台中央,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坐下。面朝东方,背对剧组。
整个团队都愣住了。
场务们面面相觑,看向武藏海,等待指示。
要不要去请老人离开?这会影响拍摄。
武藏海抬起手,示意所有人不要动。
他盯着监视器屏幕。画面里,老人坐在岩石上,背影在逐渐亮起的天光中,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