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尊风化千年的石象。
一动不动。
武藏海的眼睛微微眯起。
“大村桑。”他忽然开口。
“是。”
“通知演员。”武藏海的声音很平静,“原定走位调整。他们抵达山顶时,老人已经在那里。”
大村秀五怔了怔,随即明白了什么。他快步走向演员休息区。
六点整。
天空从靛青转为淡紫,东方的海平在线,出现了一线极细的金色。
“全员准备——”武藏海的声音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响起。
场记板举起。
“第九十三场,第一镜——”
“action!”
石阶小径上,两个身影缓缓出现。
加藤嘉饰演的父亲走在前面,邮包压弯了他的背,每一步都显得沉重。田宫二郎饰演的儿子跟在后面,脸上混杂着疲惫,麻木,以及一丝终于走到终点的解脱。
他们登上平台。
然后,同时看见了坐在岩石上的老人。
父亲停下脚步。他看了看老人,尤豫了一下,用日语试探性地开口:
“早上好。”
老人没有反应。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他只是坐在那里,面朝东方,仿佛一尊早已与这片山岩融为一体的雕像。
儿子皱了皱眉,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听不清,但语气里的不耐烦很明显。他想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但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父亲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做了个让儿子愣住的动作,他没有再试图搭话,也没有去找别的地方。他就在距离老人不到三米的地方,卸下肩上的邮包,放在地上,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坐在冰冷的火山岩上。
儿子睁大眼睛看着他,满脸不解。父亲却什么也没解释,只是从邮包里拿出水壶,拧开,小口小口地喝水。他的目光和老人一样,投向东方那片正在燃烧起来的海平线。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风很大,吹得人衣服猎猎作响。远处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沉闷而永恒。
儿子站在原地,站了大概十秒钟。他的表情从不解,到烦躁,到困惑最后,某种东西在他脸上慢慢沉淀下来。
他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那个始终没有回头的老人。
然后,他也坐下了。
不是坐在父亲身边,也不是靠近老人。他选择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三个人,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都面朝东方,都沉默。
监视器后,武藏海屏住呼吸。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画面里,三个背影。父亲的佝偻,儿子的年轻挺拔,老人的瘦小干枯。他们坐在同一片土地上,看着同一个方向,之间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
镜头缓缓移动。
从全景,推到中景,再推到特写,父亲握着水壶的、骨节粗大的手。手上满是老茧和细小的伤口,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污渍。
镜头平移,推到儿子的手。年轻,干净,但此刻紧紧攥着,指节发白,那是身体在寒冷和紧张下的自然反应,但也象是在攥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再平移,推到老人的手。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皮肤像晒干的树皮,血管凸起如老树的根须,指关节因风湿而微微变形。
三双手。
三个生命。
三种时间。
就在这时,东方海平在线,那团金色骤然扩大。
太阳出来了。
不是缓缓升起,而是仿佛挣脱了海水的束缚,猛地跃出水面。刹那间,金光泼洒,将整个海面染成沸腾的金红色。光芒像潮水般涌上山峰,淹没平台,照亮每一张脸。
镜头里,三个人的背影被镀上金边。
父亲微微抬起了头。阳光落在他脸上,照亮那些纵横交错的皱纹。
儿子也抬起了头。金光刺得他眯起眼睛。
老人老人依旧没有动。
然后,一切恢复平静。
风继续吹。海浪继续响。太阳继续上升。
三个人,继续沉默地坐着。
“cut————!!!”
武藏海的声音,嘶哑地撕破了寂静。
喊声落下的瞬间,整个山顶平台,陷入了另一种寂静。
没有人动。没有人欢呼。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几分钟里,那种沉重的、压倒性的、却又奇异地充满生命力的沉默中。
河井二十九郎趴在摄像头后,手还握着云台手柄。他维持着那个姿势,眼睛死死盯着取景器,仿佛不相信自己刚才拍到了什么。
青木一郎缓缓摘下耳机。他的耳朵里还在回响着风声,呼吸声,和那种无法言说的“寂静的声音”。
加藤嘉依旧坐在岩石上,没有立刻起身。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看了很久。
田宫二郎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他转过身,看向加藤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他只是走到老人面前,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