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几天,望乡台村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怪病的蔓延似乎真的停止了,青斑没有出现在新的人身上。
村民们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带着一种劫后馀生的侥幸。
只是夜里,山风穿过洞穴缝隙的声音,听起来总比以往更凄厉些,象是人的呜咽声,但大家都默契地把它归咎于风声。
打破这脆弱平静的,是一些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变化。
村里的老铁匠第一个发觉不对劲。
他那婆娘炒得一手好腊肉,往日里他能就着香辣的肉片喝下大半壶烧刀子。
可那天,他嚼着腊肉,却象是在嚼一块浸了水的木头,咸味香味辣味,全都消失无踪。
他骂骂咧咧地端起酒杯,那往日能烧穿喉咙的土酿,此刻灌下去,竟寡淡得象凉白开。
接着是村里的张寡妇。
夜里纳鞋底,针尖一下扎透了指尖,她愣是过了半晌才感觉到一点微弱的麻意。
低头看去,伤口处只泛着白,不见一丝血色,也感觉不到应有的锐痛。
真正的恐慌,是从新生命的断绝开始的。
村东头李老二家新添的孙子,出生时哭声嘹亮,虎头虎脑。
可没过三天,就在一个夜里悄无声息地没了气息,小身子冰凉僵硬,面色青紫。
几乎就在同时,王麻子家怀胎七月的媳妇毫无征兆地小产,流下来的是一团模糊的暗红血肉,早已没了生机。
村子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生命的咽喉。
新生儿接二连三地夭折,再没有一户人家能顺利添丁。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还在后面。
那些死去的村民,下葬后不久,竟会再次出现在村里。
他们浑身湿透,面色青白,眼神空洞,行动间带着一种滞涩感,仿佛提线木偶。
而且,他们的样貌,似乎都固定在了那对母子遇害时的年纪,不再变化。
没人知道从坟里,或者说从月亮湖里爬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们还能走动,能进行最简单的劳作,却失去了大部分情感和活人的生气,如同会呼吸的躯壳。
与此同时,活着的村民也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在加剧。
他们对冷热的感知变得极其迟钝。
三伏天的日头毒辣辣地照着,他们却只觉得身上裹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气,穿再多衣服也暖和不起来。
有人偶然触碰到月亮湖的湖水,那水冰寒刺骨,可奇怪的是,泡在里面,反而会有一种短暂的安宁感。
有一天,猎户赵广场在湖边喝水,清澈的湖面如镜,他无意中瞥了一眼,却吓得怪叫一声跌坐在地。
水里倒映出的,不是他自己的脸,而是前几天他失手打死的那只母獐子,那双温顺的眼睛正淌着血,死死盯着他。
自那以后,没人再敢轻易照镜子,或是看平静的水面。
偶尔有人不慎看到,里面映出的,要么是惨死的野兽,要么是早已死去的熟人,更有甚者,会看到那对母子,浑身湿透,静静地站在倒影里,不言不语。
望乡台,这个名字从此充满了绝望的讽刺。
他们站在这里,能遥遥望见山外那个鲜活温暖,充满滋味的世界。
却再也无法回去,也感受不到了。
他们的身体仿佛被冻结了,不再衰老,却也失去了活着的滋味。
尝不到酸甜苦辣,感受不到疼痛冷暖,情感变得麻木,血脉已然断绝。
未来,变成了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他们被永远地困在了这里,困在了自己亲手酿造的无边罪孽与绝望之中。
空气中似乎总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陈腐气息。
而北山寺那口钟,一旦停止敲响,村民们就会变得更加僵硬狂躁。
他们成了自己罪孽的囚徒,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进行着一场永无止境的谶悔。
……
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可怜。
这五十年来,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变成行尸走肉,看着他们在麻木和恐惧里打转,心里说不上是恨还是别的什么。
他们活该,这话我说过,现在也一样。
可我娘……
我娘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我不求你原谅我用过的那些手段。
只求你认真听完这些话,把它们带出去。
让外面的人都知道,在这山清水秀的桃溪村底下,埋着怎样的罪。
让那些还活着的,半死不活的人,都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
至于我娘……
若你方便,请把她从冰冷的湖底请出来,找个有阳光的地方好好安葬。
她这一生太苦,不该永远困在仇恨里。
拜托了。
蒋大伟
绝笔
落款后的墨迹在纸上轻轻一顿,象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房间里一片寂静。
钟邪和胖子谁都没说话。
信纸从钟邪手中滑落,轻飘飘地落在沾满灰尘的桌面上。
魏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