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预留的位置坐下,正好在朝盈斜对面。
朝盈正不知所措,忽然感觉有人看她,悄悄抬眼,正对上傅惟言的视线。
他冲她极快地眨了下右眼,嘴角勾起一抹顽劣的笑意,仿佛在说——小呆鹅,又吓傻了?
朝盈一怔,慌忙垂下眼帘,心跳却莫名快了两拍。
那股子紧绷的怯意,竟因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奇异地松动了一些。
请安毕,窦夫人留众人用早饭。
三位姑娘移步至偏厅,姨娘们则上前侍奉窦夫人布菜盛汤,郑姨娘将朝盈往前轻轻推了推,示意她也跟着学。
朝盈懵懂地站在郑姨娘身侧,看着母亲如何用公筷为窦夫人夹一块细嫩的鸡髓笋,如何将汤碗稳稳递上,动作流畅而恭敬。
她学着样子,也想去端那盛着碧粳米粥的甜白瓷盅,手伸出去,却不知该碰哪里才合适。
眼角余光瞥见三姑娘傅云瑶正由奶娘帮着,用银匙小口喝粥,姿态优雅。
朝盈便也试图去拿自己面前的调羹,可那勺子似乎格外滑手,她心里越急,动作越僵。
偏生这时,窦夫人问了一句:“这胭脂鹅脯倒是有新意,是南边新送来的做法么?”
郑姨娘忙笑着答话,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在那碟鹅脯上。
朝盈屏住呼吸,终于拿稳了调羹,想去舀面前那碟精致的奶油松瓤卷酥。
谁知手一颤,调羹边缘磕在了盛卷酥的细腻瓷碟上。
“叮——啪!”
一声清脆的裂响,在安静的偏厅里格外刺耳。
那只精巧的斗彩葡萄纹小碟从桌沿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奶油卷酥也滚落在地,沾了灰尘。
朝盈整个人都僵住了,小脸瞬间变得煞白,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脑子里一片空白。
郑姨娘脸色也是一变,见窦夫人蹙起了眉头,立刻转身,语气带着罕见的严厉:“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还不快向太太请罪!”
朝盈被她一喝,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腿一软,下意识就要跪下。
“母亲,”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傅惟言。
他已用完了早饭,正用帕子擦手,仿佛随口道:“不过失手摔了个碟子,小孩子家难免的,前儿三妹妹不还把父亲书房一块歙砚给砸了角么?父亲也没说什么,盈妹妹初来乍到,规矩不熟,慢慢教便是了。”
他这话说得轻巧,却让窦夫人眉头舒展开来。
傅云瑶听到自己被点名,嘟了嘟嘴,却也没敢反驳。
窦夫人看了一眼吓得快哭出来的朝盈,又瞥了一眼面色紧绷的郑姨娘,淡淡道:“罢了,碎碎平安,收拾了便是。”
吩咐完下人后,她目光转向朝盈,语气缓和了些:“盈姑娘年纪小,规矩上生疏些也是常情,郑姨娘,日后你多费心教导……瑾丫头,你们做姐姐的,平日也多提点些。”
傅云瑾起身应是。
郑姨娘连忙谢恩,悄悄拽了拽朝盈的袖子。
朝盈这才反应过来,带着哭腔道:“谢、谢太太,朝盈知错了。”
这一场小小的风波,算是揭过。
下人无声而迅速地收拾了残局。
朝盈再不敢乱动,只僵直地坐着,直到早饭结束,随着众人告退出来,走到无人处,被郑姨娘拉到一旁,低声道:“今日多亏了世子开口,往后定要仔细些,莫再出差错!”
语气虽重,却含着后怕与一丝复杂。
朝盈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在快雪轩没待多久,张妈妈就过来了,说是给三位姑娘教东西的崔尚仪已经到了,叫朝盈也过去听。
新朝还未建立之时,今上就与傅泽定下来一门亲事,是傅云瑾和七皇子魏王的。
做王妃与普通人家的正头娘子大不相同,是以窦夫人早早就请了从宫里出来的崔尚仪,来教导傅云瑾,捎带上了其余二位姑娘。
郑姨娘自是乐意,嘱咐了朝盈几句话后,就叫她跟着去了。
崔尚仪授课的地方,设在侯府东边一处幽静院落。
朝盈跟着张妈妈过去时,三位傅家姑娘已端坐于内。
轩内布置清雅,正中一张宽大的紫檀长案,案上整齐摆放着茶具、香具、笔墨等物,墙上悬挂着工笔细绘的《女诫》、《内训》图卷。
一位约莫五十余岁,面容肃穆的妇人立于案前,正是崔尚仪。
她身形挺拔,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挽成一个严整的圆髻,插着素银簪子,眼神扫过刚进门的朝盈时,并无太多波澜,只淡淡道:“既来了,便寻位置坐下。”
“今日温习女子立、坐、行、礼之仪,兼习辨茶之道。”
朝盈怯怯地在下首最末一个绣墩上坐了。
崔尚仪先讲立姿。
“女子立,当如松之挺秀,然不可过于刚硬,须含三分柔婉。肩平背直,下颌微收,目光垂落于身前三步处,不可飘忽游移。”
她一边说,一边亲身示范,那姿态果然如尺量过一般精准又自然。
三位姑娘跟着练习,朝盈也慌忙站起,学着样子挺直脊背,可总觉得浑身别扭,不是肩膀歪了,就是脖子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