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运河之水,奔流不息。
秦思齐在直隶的工地上,又送走了两个寒暑。
工程在充足的资金,稳步推进,石灰拌土法取得了超出预期的加固效果,新规划的河道走向也逐渐显露出来。
而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终究还是顺着运河的脉络,吹到了这泥泞繁忙的工地。
永靖六年的年底,一封来自京城的书信,夹杂在工部例行公文中送到了秦思齐手上。
恩师李立恒李阁老,已于半月前正式上表乞骸骨,陛下再三挽留未果,最终恩准,赐金还乡。
虽早知恩师年事已高,迟早会致仕,但还是会心生烦躁。
李立恒不仅仅是他官场的引路人与保护伞,在清江浦款项被克扣时,是恩师的回信让他明白官场规则的冷酷与不得不为的妥协。
在山东面对弹劾浪潮时,是恩师虽未明言却无处不在的影响力,为他缓冲了部分压力。
想起恩师“心中有尺,行事有度”的教悔。
秦思齐独自走到已初见规模的新堤上。
北地冬日的寒风凛冽如刀,刮过空旷的河滩,也刮过他的心头。
一种危机感悄然弥漫,靠山已归乡,自己将真正独自面对朝堂上所有的明枪暗箭,面对工程中可能出现的任何变量。
低声自语道:“人,终究要做自己的大树。”
接替李立恒出任工部尚书的,是原户部左侍郎周廷玉。
此人年富力强,精明干练,尤善理财,深得皇帝信任。
上任后,对秦思齐这个皇帝眼前大红大紫,却又刚刚失去最大靠山的能臣干吏,自然有着盘算。
周廷玉没有象寻常上官那样,只是下发公文指令。
亲自给秦思齐写了一封私信,信中文辞雅致,先是对秦思齐过往功绩不吝赞美,称其为国朝治水第一干才。
随后话锋一转,以锐意革新、共襄盛举为名,暗示希望秦思齐能多与部堂沟通,凡工程诸事,无论巨细,皆可直陈于本堂,并邀请秦思齐若得暇回应天,可至舍下一叙,本堂素爱英才,尤喜与年轻俊杰煮茶论道。
这封信,招揽之意昭然若揭。
周廷玉显然希望将秦思齐这位立下大功,圣眷正隆的实干派纳入自己的派系,既能增强自己在工部乃至皇帝跟前的影响力,也能通过掌控运河工程这个巨大蛋糕,攫取更多的政治资本和潜在利益。
面对这抛来的橄榄枝,秦思齐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并非不懂官场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
周尚书是新贵,势头正盛,若能得其支持,工程推进必然更加顺畅,个人仕途也可能再进一步。
但更清楚:“为官者,最忌四处投靠,失了根本。唯有持身以正,以事功立身,方可长久。”
周廷玉的招揽,本质是希望他成为私人,而秦思齐的理想,始终是做一个公器,惠及百姓。
经过深思熟虑,秦思齐提笔回信。
回信措辞极其恭谨,对周尚书的赏识表达了徨恐感激之情,对运河工程,他保证会恪尽职守,按期奏报。
关于直陈细务和过府叙话的邀请,则委婉而坚定地以工程吃紧,卑职昼夜督工于河堤,不敢片刻离身,且朝廷自有奏报章程,卑职不敢擅越为由,客气地推拒了。
通篇回信,完全遵循公事公办的程式,丝毫不涉私谊。
这封回信送到周廷玉案头,这位精明的尚书看着那工整却疏离的字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读懂了秦思齐的潜台词:不愿投靠,只想公事公办。
在周廷玉看来,这简直是不识抬举、狂妄自大!
一个失去了李立恒庇护的五品郎中,竟敢拒绝他这位正二品尚书的主动示好?
周廷玉没有立刻发作,甚至表面上对秦思齐的工程依旧表示支持。然而,一种无形而精准的掣肘,开始悄然渗透。
首先是在款项拨付上。虽然皇帝有旨优先保障,但户部与工部之间的协调流程开始变缓慢。
请款文书需要反复补充说明,核销帐目会被挑剔细节,一些原本可以灵活申请的额外经费,现在被卡得极严。
周廷玉精通财政,总能从制度和节约的角度,找到合情合理的拖延或削减理由。
秦思齐不得不耗费大量精力,准备极其详尽的预算说明和工程进展报告,以应对部里的质询,资金链不再象之前那般宽松无虞。
其次是在人员与物料调配上。当秦思齐需要从其他省份调借有特殊经验的工匠,或申请调用某些工部库存的特殊材料时,批复往往迟迟不至,或以“另有要务”为由驳回。一些工程中急需的批复或授权,在部里行走的流程明显变长。
再者,是舆论的微妙变化。一些关于直隶工程耗资巨万、进展迟缓的流言,开始在某些小范围的官员圈子中悄然流传。
虽然未形成公开弹劾,但足以影响一部分中间官员的看法,也让地方上一些原本被压制下去的势力,重新开始观望甚至暗中作梗。
这些掣肘并非狂风暴雨,同逐渐淤塞的细流,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