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的年节,在爆竹声,亲朋往来与宫廷赐宴中匆匆而过。
对秦思齐而言,这个年过得比往年任何一次都更为热闹。
门庭若市,拜帖如雪,有真心祝贺的故交,有慕名而来的官员,也不乏意图攀附、打探消息的各色人等。
秉持着恩师李立恒和光同尘、谨言慎行的教悔,该见的见,该推的推,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全然闭门谢客显得孤高,也不过分热络引人遐想。
多数时间,仍是在书房推敲下一阶段的工程细务,或是陪伴妻子与日渐活泼的女儿云舒。
白瑜如今已是五品宜人,待人接物愈发从容大气,将府内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全无后顾之忧。
只是夜深人静时,已经会向家乡看去,不知母亲如何,满是思念,只有信件来往。
秦思齐开口对妻子道:“此番北上,与前两次不同。如今诸事顺遂,钱粮充足,团队得力,你不必过于忧心。”
白瑜低头,将一枚新求的平安符,与他一直随身携带的旧香囊系在一处:“相公是做大事的人,天下百姓更需要相公。家中一切有我,只望相公保重身体,勿要过于操劳。”
元宵刚过,朝廷正式敕命下达,擢秦思齐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为总督直隶、山东等处运河疏浚事务衔,赐王命旗牌,许其节制沿线相关文武官员,协调钱粮征调,权限较之前更为扩大。
出发这日,秦思齐身着崭新的五品白鹇补子官袍,外罩御赐的紫貂斗篷,腰悬王命旗牌和钦差金牌,更显威仪赫赫。
府门外,车马仪仗规模远超以往。
赵明远早早赶到,这回送的可不是奇珍异宝,而是十几辆马车的实物,内有精炼过的熟铁,数百套改进后的施工工具:“兄弟,这次咱不光有钱,还有料!放心用皇帝特批过的”
赵明远拍着马车厢,豪气干云。
林静之与李文焕也联袂而来相送。
最后,依旧是白瑜携女相送。没有过多言语,只是深深凝望。
秦思齐对妻女温柔一笑,转身踏上马车,下令:“出发!”
庞大的队伍缓缓激活,向着白洋河-天津卫段运河进发。
抵达直隶境内,首先驻扎于运河重镇,位于白洋河与运河交汇处的任丘。
此地河网密布,地势低洼,土质多为沙壤和淤泥质,历史上溃堤决口记录彼彼皆是,素有烂泥潭之称。
秦思齐集地方官员,行辕设于任丘衙门。
巨大的局域地图铺在案上,各处标注着不同颜色的符号与数据。秦思齐、王振河、张铭等人围坐,面色凝重。
王振河指着地图上几处红色标记:“大人,这几处,豆腐堤最为严重,土层稀软,下面还有流沙层,按旧法夯土垒石,虽然快,但恐怕经历不了几次夏秋大汛。”
张铭补充道:“物料采买也已初步摸底。本地石料缺乏,需从西山运来,成本高昂。土方量巨大,沿线取土需谨慎,避免破坏太多农田。
民夫招募倒是不难,直隶百姓苦于水患久矣,听闻朝廷大力整治,且有足额工钱,报名极为踊跃。”
秦思齐凝视着地图,资金充足的优势此刻显现出来,他不必象在山东初期那样,为了一点物料钱绞尽脑汁,可以更专注于技术方案本身。
“王令史,赵明远带来的那些番邦图纸,你们研究的如何?可有能用于软基加固的奇思?” 秦思齐问。
王振河拿出几页临摹的草图,上面画着一些杠杆、齿轮和框架结构:“有几张似是起重或夯实器械的,原理巧妙,但与我们所需不尽相同。
倒是有一张,模糊画着一种分层碾压、掺合料加固的堤坝做法,旁注文本不识,但看图样,似是将不同土石与某种黏合剂,分层填筑、反复夯压…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秦思齐将整个河段划分为五个大工区,分别任命得力干将负责,同时设立总审核房,由张铭直管,严控钱粮物资与工程质量。
针对最头疼的软基处理,决定大胆试行新法。
一方面,采纳王振河的建议,在几处豆腐堤重点工区,尝试石灰拌土分层夯筑法,将生石灰与本地黏土,沙土按一定比例混合,分层填入开挖好的堤基,每层用改进后的重锤,反复夯实。
石灰遇水发热,凝固后能增加土体的整体性和抗渗能力,在此时代堪称创新。
另一方面,广发招贤榜,厚酬招募各地善于治水,有奇巧之思的工匠。
更悬赏征集民间固堤,防渗的土法良方。
全面开工的序幕在仲春时节正式拉开。数以万计从直隶各地乃至邻近省份闻讯而来的民夫,如同百川汇海,涌入各个工区。
工地上,在吏员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劳作。
秦思齐汲取清江浦和山东的经验,将以工代赈做得更加规范透明,工钱日结,伙食分等,设立劳模奖。
资金充沛带来的好处随处可见,民夫们吃着油水充足的饭菜,住着相对干燥整洁的工棚,病了有随军医官诊治。
工地上,新打造的铁制工具闪铄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