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绣着浅淡的鸟燕纹。那人被搀扶着,走到城墙前,执笔蘸取朱砂,于最显眼处落下偌大二字。秦、溟。
是杀死兄弟的秦陈。是秦氏如今坐镇吴郡、最有话语权的年轻人。1他的名字鲜红深重,力透纸背。
然而写完这两个字,秦溟便好似用尽了力气,趣趄着回转身来。青衣者纷纷簇拥上前,珍而重之地将人送回牛车。
阿念全程没有看清他的长相。
只窥见他兜帽底下滑落的几丝长发,在日光里焕着冷银的光。一只瘦白的手,紧紧扣住车厢边缘,指尖染了一点殷红的朱砂。<1世上竞有比裴怀洲更白的人。白得这样无生气,又被漆黑木料衬出惊心动魄的衰败之美。<2
车队来得突然,走得也快。及至再也听不到鸾铃声响,周围的人才再次聚拢,小声议论起来。
秦溟的露面,无疑是在替秦氏发声,解释先前为何不配合温荥搜人。原本诸多人家对秦氏有怨言,然而真到了今天,却又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了。毕竟,温荥才是最大的恶人。秦氏不肯对温荥敞开大门,怎么算秦氏的罪过呢?况且秦溟身体这般孱弱,不放靖安卫进门,也合乎情理啊。至于寒门与平民,更是欣喜于秦溟的表态。请命书添了一笔秦字,份量便极重,温荥的死想必便是板上钉钉。就算请命书得罪了皇帝,天塌下来还有秦氏顶着,怕什么呢?
于是现场氛围愈发热闹起来。
阿念从人群里挤出去。她去郡府求见裴怀洲。“我的爷,如今正是最忙的时候,非要现在见裴七郎君么?"书吏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地将阿念引进去,“你莫要乱听乱看,我不是为难你,只是今日属实乱糟,都尉也在,万一撞见了,少不得找你的麻烦。”阿念连连点头。
她跟着书吏走,路过议事厅时,身体突然窜起一阵被窥伺的麻意。扭头望过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抬步跨进厅堂,手里揉着一方绢帕。那两只手梁满了血。
她看他,他也看她。
他生得五官深邃,鼻若悬胆,然而眉尾斜长,眼睛也透着难言的乖戾。视线往阿念身上一刮,便像是将她的皮肉骨血尽数剖开。1前面的书吏急忙拽住阿念的袖子:“走!走!”阿念迅速垂下眼睛,跟着书吏疾步离开。而那男子也收回目光,进了议事前厅。裴怀洲正在里面翻阅晋律,见状问道:“都尉,怎么了?”“方才有外人来访,瞧着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顾楚不在意地解释了两句,将脏污帕子扔到地上,“你的奏疏,寄出去了么?”“哪能这么快,总得收了请命书,一并送往建康。"裴怀洲指尖轻点纸页,“都尉若是闲着无事,就来帮我想想这摊子事情怎么收尾,而不是去水牢杀靖安卫。”
“又有人通风报信?"顾楚嗤之以鼻,“我就杀了一个,不还有十来个么?只要温荥活着,剩下的死了又有什么要紧?”裴怀洲微笑道:“若有人较真,你便是擅自对天子之兵动私刑。”“天子之兵。"顾楚冷笑,“坐在庙堂的天子,不还是要靠世家才能坐稳。他养几个兵,有什么用,也就是你们这些瞻前顾后追求名声的体面人,凡事都讲究师出有名,非要做出忠贞不二的姿态来。什么时候想换天子了,又立刻翻脸不认人,杀皇帝与杀鸡也无不同。”
裴怀洲道:"顾都尉慎言。”
“是我失言。"顾楚坐下来,扯过裴怀洲手里的晋律,满怀恶意道,“这些事,确实也轮不到你裴氏,你只能背地里做做手脚,挑拨我顾氏与秦氏争斗,你在底下张着嘴巴接肉吃。”
裴怀洲脸上笑意依旧:“既然都尉知晓自家权势深重,就来帮我筹谋如何安排萧澈的死因,毕竞我们手头没有真皇子。”官场来往总是要耗费大量心神。
日落月升,裴怀洲才脱掉染了脏污的外袍,一路走到竹林深处的静舍。这是他休憩的地方,也是他初尝情爱的场所。如今他推开门,里面便有个阿念。
是等得不耐烦,已经在榻上睡着了的阿念。裴怀洲没有惊扰她,只静静端详半响,试图透过掩饰五官的脂粉炭墨,描摹她真实的长相。
吴郡水土养人,世人又尚美。小小一个吴县,不拘男女,若要给美人排资论辈,想来也能写出许多名字。
裴怀洲擅画美人,但也有人说,他画的美人都不如自己好看。他们说,哪天裴怀洲要商议亲事了,女方必然得是极美极贵之人。可是如今和他厮混在一起的,却是长相清秀的婢女。以前是宫婢,现在是家婢。她人在云山,版籍还在季宅。裴怀洲抬手,碰了碰阿念的眼睫。一触即离。阿念却醒了。她困倦地半睁着眼,也不起身,问他:“你在做什么?”“我在想,改日帮你脱了奴籍。"裴怀洲说,“阿念,我还想替你画一幅美人图。"<1
阿念问:“牢里的犯人,今日能放出去么?”“已经都安排到静房养伤服药了。后天就放人。"裴怀洲解释道,“有些人,家中已无亲眷,我今日翻了律法,要书吏分拨库银,妥善安置。”阿念低声道:“这回你应当不会再敷行我了?”裴怀洲呼吸一窒。
他知道她指的是先前囚犯在牢里受重刑的事。那时他为了让她安心,说自己会安排狱吏不给那些人上刑。实际上,温荥提审,他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