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北平新年(终)
除夕宴后,长辈同晚辈们各有各的玩事:大戏楼请来京剧艺人表演,晚辈们穿过平步青云路,到方塘水榭看烟火。
从双脚落在北平的土地上开始,宋芳笙见过顾家庞大家族的每一个人,性格上或是严肃或是顽皮,待人接物或是恭顺或是温和,一应对她极好,哪怕透着疏离,至少也从未有过试探或者恶意。
上海以叶秋容嫁进去的段家为首,还有上海滩诸多帮派门第之间,多勾心斗角,无一例外。相比之下,顾家这样庞大的家族能保持清白和顺,实在难得。想到这,她抬头看向身后,正搂着她看烟花的顾均胜。男人感觉到她的目光,亦低头与她温柔地对视。
“在看什么?”
“看先生。”
“看我什么?”
“看你的家族如此和睦,难怪能养出你正直端敛的性子。便是你和妈提起你过世的父亲,大家一点难过的样子也没有。”“好奇么?“顾均胜伸手在她脸颊随意地摩挲,“可能顾家人一脉相承,都和老爷子一样,心大。”
他更加用力地回搂住怀中妻子,贴在妻子耳边,与她一同看着天上绽放的五彩光束。
“从我记事开始,十日有九日见不着父亲。母亲说他忙,忙着抓那些欺压良善百姓、作恶多端的极恶之人。年纪尚小那几年,我因着身份特殊不能上学念书,爷爷就主动承担起叫我念书的责任。可他哪里是叫我念书,日日带着我翻墙爬树、玩陀螺、钓鱼,竟一件正事也没有。我一面陪伴他,一面谨记母亲交代,拍一切能抽出的空闲念书,想等见到父亲的时候,能接上他几句话,总不能如愿。渐渐的,我发现家里人都是如此,如此独立、不依附他人,好像也从未对他人过于关注,更多的是专注自己。兄长姊姊各有所长,大伯父、二伯父也都依他们而去。所以你看,我们家做什么行业都有。老爷子有句话,每次闯祸被家里人数落他就会说:不虚度光阴,也不要让真心爱你和你爱的人伤心。只要你记住这一点,在许多抉择上便会清醒很多。父亲去世,我难过了很久,母亲怕她的眼泪会让我更难受,总是忍着,后来葬礼,她就不哭了。她说父亲是这世界上顶好的一个人,想起他应该高兴,高兴这样好的一个人是我的父亲,她的先生。能同路一段已是幸运,我们终会再见。一想到百年之后还会再见,好像就真的不难过了。”
陆夫人说得真好。
宋芳笙略微歪头,脸颊蹭他,“所以结婚这么久,你下班在家看书、看报,要么跑马、打球,连陪我看戏、跳舞都不多,是不愿虚度光阴?”一个优秀之人的来时路总有迹可循。
男人大掌捏住她的脸,在唇瓣啄一口,笑声很轻,“陪你做任何事都不算虚度。”
“先生这张嘴,如今越发会哄人开心了。”感觉到腰上那只大手开始不规矩起来,时明时暗的除夕夜色下,她有些抗拒,声音不自觉带上一点嗔咽,“别闹………男人眸色转暗,刚准备继续说点什么,湖心亭对面长廊传来嘈杂声:陆陆续续不少人跑进跑出,神色慌张,往大戏楼的地方去了。“怎么了?”
大嫂抱着小侄女也往那边跑,身后跟着其他晚辈,“好像是有人脑袋砸破,见血了。”
受伤的是三姐顾美英。她听戏听到一半觉得无趣,告辞老爷子之后一个人偷偷溜了,从戏楼南侧离开的时候被垂花门上掉落的灯笼砸到头,此刻正被众人围在牡丹院门口,大娘、二娘给她包扎。
“怎么又有人受伤?”
先是仆人在那里被人用石头砸了脑袋,如今又是主子遭了殃,大好的除夕之夜,未免太不吉利。
宋芳笙默默走到一边,将地上那只掉落的灯笼捡起来细看,轻易就看出挂灯笼的麻绳断口平滑整齐,仅剩边缘两根细麻线呈现出崩断时的状态,很明显就是被人剪断的。
也就是说,这两个人的遭遇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先前被石子砸中的那名仆人也在凑热闹,宋芳笙把她到角落,悄声问她道,“你这两日可有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事,或者是得罪什么不该得罪的人?那女人茫然摇头,“哪能呢?我在大户人家做了一辈子的工,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自然是知道的。顾老爷待我们这些下人都极好,我并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得罪谁。”“再想想呢?或许是你撞见了,只那时你可能没反应过来。”女人低头沉思一阵,还是摇头,“这几日只在厨房忙年夜饭去了,其他的都不曾注意。”
“大厨房在哪里?”
“后罩楼东南角,就在顾老爷居所背后。”顾老爷子拄拐姗姗来迟,瞧三孙女头上挂彩,雷霆震怒,吵着非要让下人拿个说法。家里人一时劝的劝,哄的哄,又闹成一团。宋芳笙趁机走到顾美英身边,问了她相同的问题。顾美英是顾均胜堂姐,只比顾均胜大三个月,习性上像极了小孩,疑惑委屈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生动得很,“我是藏不住秘密的人,要真遇到了,早叫嚷得天下皆知了。”
“那你原本是打算去哪儿?”
“去找你们看烟花啊。”
“那不是应该从戏楼西北侧,穿过平步青云路过来么,为何在这里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