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北平新年（二）
除夕。
噼里啪啦的炮仗和各色五彩烟花从傍晚便开始响个不停。顾家孙子辈，以十七岁的老五顾均凡，和十一岁的老六顾均霖为首，手里轰耳的二踢脚、连串的挂鞭玩得不亦乐乎，胆儿小一些的女娃选择绚烂的老头花和滴滴金，点燃后足喷出几丈高的火焰花束，引得众人驻足观看。门外锣鼓喧天的舞狮仪仗队是一早就请好的，后头紧跟杂耍队、高跷队，欢天喜地、走街串巷地表演了整整一个白日。托顾家的福，整条街上的人足不出户，端着午饭碗站在门口，就能看见最热闹的除夕表演。宋芳笙因着前一天掉进冰池，身上寒津津的不暖和，听见声音又非想凑热闹，从竹子园走出来的时候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怀里还抱着一只汤婆子。“啊啾！"她不小心打个喷嚏，转身看顾均胜的反应。还好男人被弟弟喊过去玩炮仗，并没有听见她在打喷嚏，否则一定会立刻被赶回房间躺着。听惯西洋乐器的靡靡之音，声势浩大的锣鼓、唢呐声听起来宛如翻滚汹涌的黄河水，充满着激情。她凑在人群里观看一阵，好似身上都暖和不少，心情跟着杂耍艺人高高扔起又落下的绣球起起伏伏，舒展五官，笑弯了眼。顾均胜的三姐顾美英是个活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杂耍队，听唢呐声一个急转直下的拐弯儿就钻进队伍里，与画着丑角脸的“渔婆”、“傻小子"争抢皮球，逗得大家直笑。
人群中她瞧见宋芳笙，拉住她就往队伍里拽，女人肩头大红色毛呢披肩掉落在地，花容失色地走进舞龙舞狮队里。
“啊。姐姐、姐姐快放手……好多人盯着她直看呢！顾美英神采飞扬，不停把抢到的球扔给她，“很好玩的！均胜那小子太木讷，弟妹你可不能学他！你不会也没关系，我教你！”乐声变换，从戏谑变得欢快。她被这乐声感染，索性放开手玩起来，“谁说我不会！”
上学时候她同美国人学过排球，是基督教青年会训练班里少有的女学生。顾均胜随意敷衍，陪六弟玩了两个二踢脚，转身发现太太不见了。面前舞龙舞狮队里不时发出阵阵欢声，他越过人群，看到自己身轻如燕的漂亮太太正和三姐跟在杂耍队伍里，有模有样地表演。皮球在她们的拍打下自众人头顶飞来飞去，她明媚爽朗的笑，比冬日艳阳更加耀眼。有那不明就里的围观者，被宋芳笙手里抛出去的皮球砸到，见女人明艳胜雪，抱着皮球不肯归还。
“绣球我接着了，这新娘子是不是也该跟我走了？”啊？
宋芳笙尚在愣神，顾均胜已经黑着脸站到围观者面前，伸手将皮球讨要回来，“你要我太太的皮球？”
“不、不敢，不敢…………
人群哄堂大笑。
托顾家三姐的福，宋芳笙大冬天出一身汗，风寒也好了。顾老爷子因着身体不适，整个白天都没有现身，直到晚上年夜饭，才在顾均胜和顾美英的搀扶下到厅堂就座。
顾均胜因着父亲已故，在一众孙子辈中又最受老爷子疼爱，加上宋芳笙作为新妇头一次随夫过年，就座时被安排在顾老爷子左手第一、二位置。北平人的年夜饭远不同于上海人，寻常鸡鸭鱼肉、鱼翅海参无人在意，桌上熊掌、鹿筋一类山珍野味，宋芳笙默默盯上半响，不敢动筷。身旁的先生知道她口味清淡，多半只吃些炒什锦香菜、清蒸炉肉，侧眸瞧她脸上表情生动，觉得好笑。
“在看什么，眉毛拧成这样？”
宋芳笙盯着斜对面顾美英，夹了一颗熊掌的手指圆肉进嘴里嚼，五官皱到一起，“我好怕她一口咬下去，熊会嗷嗷叫出声来。”……“某人又是被自己太太可爱到的一天。“饺子来咯！"饺子作为压轴，被下人用最宽的碟子端着，一盘一盘端上来，蒸蒸热气迷了众人的眼。
一个老妈妈喜笑颜开，朝中人说道，“今儿除夕的饺子，按老爷吩咐，一定要做出花样、做出新意来。所以我们在后头包饺子的时候，除往年把铜钱、红枣包进饺子，还额外做了包黄芥末和红甜菜糖块的饺子进去，寓意吃到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新的一年红红火火、甜甜蜜蜜！”“好兆头，“顾老爷子食指大动，带头夹起一个饺子往嘴里送，“吃着红枣的，为顾家添丁，吃着铜钱，就要添财。今年又多两个，不知谁吃着那个芥末墩儿的……要我说，须给大家说个笑话。”
他夹走第一个饺子，众人这才得了令，纷纷动筷，享用起馅料各异的饺子来。
一个、两个、三个……老头一连吃了六个都没有中彩。看着盘子里快要见底的饺子，泄气地放下筷子，“真按方才说的包进去了吗？怎么我一个没吃到？”
他抬头看向众人，“你们谁吃到了？”
桌上众人纷纷搁碗顿住，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无一人站出来承认。“四个吉祥饺子都没人吃到，怎么可能呢？”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宋芳笙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因着昨天害老爷子掉进冰池的事，她生怕做出点什么惹大家不高兴的事来，干脆把头埋到尘埃里。可如今某人已经成了她肚子里的蛔虫，余光扫到身边鸵鸟一样的太太，一眼看出她欲言又止的异样，心生一计。
“若真是饺子失踪成了案件，正好让芳笙看看，说不定能为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