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他在她面前,有过生气,有过责备。可她总有法子,叫他心情好转起来。说白了,他从未对她真的动过火。
可这次不一样,她能感知到他浓烈的怒意!她确信,若非此刻有太皇太后坐镇一旁,他定会生吞了她!
可小皇帝依然是隐忍的,哪怕是如此愤怒的时刻。他极力稳住心神,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低语,“你若还想活着,就给朕闭嘴!”这番景况,落在堂下人眼里,以为俩人又在窃窃私语。冯妙莲欲哭无泪。小皇帝的眸子正死死地瞪着她,好似凌迟一般。她想逃开,可良心告诉她不行-一她看得出他正沉浸在巨大的痛苦里,她虽不明白个中缘由,却猜到定与他阿母有关,是她害得他这样的。她要负责把他拉回来,赎罪她乖巧地闭了嘴。他看她的眼神有如炼狱,其间业火熊熊,灼人筋骨。她颤着手,摇了摇他的胳膊,想叫他清醒些一一这回轮到他陷入凄惶的魔怔当中,偏众人跟前,还得维系着帝王的风度。
只有冯妙莲看见,他的下颌紧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似有无尽的恨意与痛苦正撕扯着他。
堂下丝竹声里,是舞衣翩跹的热闹,混杂着觥筹交错地祝寿,无人在意堂上依偎着私语的小儿女,正暗流着怎样的恩怨。拓跋宏闭上眸子,勉力缓了会儿,再睁眼时,血色略消,怒意被勉强压制,但埋在岩浆下的悲伤,仿佛更浓了些。他放缓手上的力道,稍稍坐了回去。这一处的静谧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太皇太后终于注意到他俩,见小皇帝背对着自己,光顾着跟冯妙莲咬耳朵,不免新奇一一拓跋宏素来沉稳内敛,少年持重,却与自己的小侄女叽叽咕咕到现在,怪哉!于是半开玩笑半是探究:“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讲出来,大家一起听听。”
冯妙莲只觉小皇帝后背一僵,攥住自己的手再度一紧。他如今眼眸充血,牙根紧咬,这副心气不平的模样,可不能叫太皇太后瞧见。
冯妙莲眼珠提溜一转,硬着头皮,挤出一抹苦笑来,半真半假地对太皇太后抱怨:“姑母快救救儿!陛下硬要教儿习字!儿不想听,他偏要讲个不停。儿不过抱怨两句,他就训斥儿!”
小皇帝适时转过身来,果然一脸怒容,周身火气未散,好一副严师的模样。“哈哈哈哈…“太皇太后被这对小儿女彻底逗乐了,隔空虚点着小皇帝,笑骂:“痴子!新年正旦,即便官府都要封印三日。你这个时候缠着人家小女郎练字,不是强人所难么?”
小皇帝不做声,脸上余怒未消。
太皇太后摇头,随他去了。
冯妙莲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转头贴着小皇帝耳边,半是卖好半是赔罪:“那,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别生我的气啦?方才也不是有意要提起你阿……”“噤声!“他好不容易缓下去的戾气再度溢出,语音低哑,带着压抑的悲愤,以及一抹不易察觉的……机警。
冯妙莲只觉诧异……就算他阿母是妾,也不至于这么避忌吧?还是因她阿母是被赐死的,故而心里有恨,不许她提?可他就算要怪,也该怪那个“去母留子"的破祖制呀!拿她泄什么愤!
她才将触了他的逆鳞,实在不敢再得罪他,只能老老实实地闭嘴。两个人咬着牙,各怀心事。
宴上,冯熙起初有些拘谨,三杯黄汤下肚,望着歌舞升平的王府和满堂的子女,想到自己阿妹即将扳倒劲敌太上皇帝,从此他家必要更上一层楼,不禁喜从中来,借着酒劲,跑到庭中,硬要给妹妹献舞。他幼年在西戎待过些时日,后来又混迹长安多年,是胡旋舞中的好手。太皇太后今日兴致颇高一-兄妹俩一荣俱荣,这点倒是一致的,不仅没斥他胡闹,还特意击箸与他伴奏。
于是,丝竹胡筑,伴着声声羯鼓,一下又一下地传来。咚!舞女轮指改平托,冯熙笑盈盈地将油光满面的脑袋搁在其上。咚咚!冯太后凤眸含醉,两颊晕红,以手支额,有不胜之态。咚咚咚!堂下有小女郎受不住风口严寒,拿帕子掩口,轻咳不止。咚咚咚咚!冯熙与前来助兴的舞女跳得不亦乐乎,越来越密集的鼓点,打在舞步上,也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咚咚咚!亭燎明灭,印照着小皇帝刀刻斧裁的侧脸。他薄唇紧抿,幽幽的眸子瞧着堂下众生,脊背挺直,不发一言。咚咚!冯妙莲僵着身子,一只手腕被小皇帝紧紧攥着,逃不掉,说不通,不能哭,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挂着比哭还难看的假笑。咚!冯诞与金粟扶住了不胜酒力的太皇太后一一这宴终于要散了!冯妙莲忍着腕上疼痛,暗戳戳地觑了身边人一眼一一小皇帝真生气了。这回,怕不能善了啦!
果然,一场纸醉金迷、荒腔走板的家宴后,小皇帝直直拉着冯妙莲往外走。冯妙莲慌了,回头求救地瞥了眼素雪。素雪犹豫了一瞬,刚想上前,就被小皇帝示意双三念拦下了。
金粟倒是想救场,可她身上还挂着太皇太后。就见这位至尊摆手笑道:“任他们去吧,你们陛下不叫妙莲写几页大字不肯罢休呢!”另一边的冯诞呢,早察觉到小皇帝与妹妹之间不大对劲,但他俩的官司他一点儿也不想掺和。
何况,太皇太后又不是冯熙,哪里能真醉?她直接点了侄儿做她的副手--明天是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