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夺权(五)
说这句时,声气难免高了几分,太皇太后隐约听到动静,犹疑地转过头来。冯妙莲瞬间胆怯,一手抓住身边人的袖子,往他怀里缩了缩,又凶又怂,叫拓跋宏哭笑不得。
就见他将头靠过来,低声道:“你初次见朕时,不也老老实实拜了?那时怎没那么多话!”
“我多大?我阿母多大?何况,我阿耶跪你,你立时就给扶起来了。我阿母呢,在雪地里那么久,你连眼皮都不抬。她膝盖不好,一到冬天就犯疼。今天她起身的时候,腿上湿了一片,不定要受多久的罪呢!“她也把头靠过去一一堂下人看去,满以为二人在讲悄悄话。<1
冯妙莲的长姊离堂上不远。她即将出嫁,多少开了点窍,看到小皇帝人长得俊,待自家妹妹也体贴,顿时红了脸。眼神一荡,肖想自家准夫君去了。“你来我家的吃穿用度,都是她给安排的!你倒好,一点面子不给!"冯妙莲犹自愤愤。
小皇帝无奈扶额。他好歹还纡尊降贵地同她母亲说句寒暄话。太皇太后呢?入府那么久,可曾给过哪个妾室脸面?冯妙莲不敢招惹太皇太后,倒把火全撒他身上!
“大礼不可废。冯公是长辈,常夫人与冯公…毕竞不同。”哪里不同呢?她隐约知道答案。可她在意的似乎已不是母亲行不行大礼的问题,而是小皇帝那份高高在上的态度一一别人也就罢了,他与她这么要好,这份“好”难道就不能泼洒一点到她的家人头上?他对她阿母理所当然地轻视,叫她分外难过--常氏虽为妾室,但自冯妙莲有记忆起,便掌着管家大权。府中上下,对她无不敬服。那些来家里做客的命妇,虽是魏大母招呼得多,不过诸人遇到常氏,也会很给面子的唤她一声"常夫人”。故而在冯妙莲的认知里,即便母亲不如博陵长公主尊贵,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多少存着点要小皇帝给她阿母长脸面的心心思,毕竟公主府里还有个心比天高的乌地延,总与她阿母作对。本以为以他俩的交情,不是顺手的事儿?可今日,在象征着礼法与正统的小皇帝面前,常氏被打回了原形一-她只能与仆婢一起,在廊下混着积雪的泥地里,对天子行稽首大礼。或者说,若非冯妙莲的缘故,她原本连面圣的资格都没有!“哪怕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该对我阿母好点儿呀?”拓跋宏却未应她一一这事儿牵扯到最基本的礼法与体统。他有他的底线和分寸,虽冯妙莲亦不能撼动。
他能共情她的心思,却不能打破自己的坚守,只好安抚地揉了揉她的鬟顶-一叫一个庶出的孩子承认自己的母亲出身微贱,无疑是残忍的。<1见他不为所动,冯妙莲放在桌案底下的手悄默默地掐上他的手背,硬要给自己阿母争这一口气。
他笑笑摇头,没理会。
“说话、说话、说话……冯妙莲却不买账,摇着他的龙袍下摆,歪缠着要他低头。
不料手上用力过猛,他的外袍衣襟瞬间被扯开一块,还好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拢住一一差点人前失仪!<1
“冯妙莲!"终于,他忍不住低呵。
她吓得缩了手。
小皇帝见诸人并无异样,这才缓了脸色,贴着她的耳边,既是警告,亦是解释:“在内室,朕不与你计较,随你任性。可一旦出了里屋,朕便是天下法理,执纲常牛耳。即便是你,也不能例外。”什么牛啊马的,冯妙莲不懂。不过屋内屋外的话,她倒是早有察觉一-小皇帝私下与她一处时,还像个人,到了外面呢,就是一尊冷冰冰的泥塑!可这与她阿母有什么关系?
“你就非得在她面前宣扬你的'法理"纲常?”“众目睽睽!"小皇帝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与她摆事实讲道理,“朕的姑祖母博陵长公主才是冯公妻室。若叫朕特意接见驸马婢妾,甚而于人前免君臣之礼,教天下如何正尊卑,别嫡庶……
冯妙莲怔住了。这一句,她总算听明白了,可心也跟着寸寸变凉一一从前她就算知道嫡啊庶的,也没有太在意这些。因王府里就没有正头女眷。哪怕是嫡出的冯诞与冯修,也是长年住在公主府,除去年节家宴,等闲见不着面的。直到今日,小皇帝义正言辞地将这层纱揭开。那些在家里被刻意模糊的界限,此刻被他一字一句划得分明--像一把钝刀,割得人生疼。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角。他终于肯说实话了一一他认为她的母亲上不得台面。那么她呢?一个妾生出的女儿!在他眼里是什么呢?冯妙莲从不是婉顺的人。不炸毛的时候还好,一旦真触到了她的底线,比如她的至亲,她就成了一只浑身带刺的猬鼠一一你叫我疼,我也不叫你好过!“说到底,"她咬牙切齿,“就是嫌弃我阿母是妾呗。呵!妾怎么了,你阿母不也是……
她口不择言,话音未落,就见小皇帝的双拳蓦地收紧,眼中划过一抹凌厉的闪电,如暗夜惊雷勾着了深渊业火,熊熊岩浆噌地一下滚了出来。他的眼眶迅速充血,里间似有浓得化不开的悲意,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愤懑。胸口剧烈起伏,眸子死死盯着她,嘴唇几度开合,却发不出声音。他一手攥紧了膝上锦袍,另一只手却下了死力,狠狠地握上她的手腕一一怒不可遏,忍到极致。
冯妙莲骇了一跳。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