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在那匕首上多停了一瞬,接着一跃下来,站直了身子,长臂往她肩上一勾,带着便走:“哥哥带你平康坊见世面去一一”文照鸾并不抗拒,任他揽着往前,似笑非笑,“你去过?”她柔丽的音色里仿佛淬着惑人心弦的东西,三分嘲笑、三分当真,一下把裴石打回原形。
“……没。“他摸摸鼻子,老老实实招认。那双本就艳绝的眼眸里,笑意更盛了几分。“我去过。"文照鸾道。
裴石:“啊?”
两人一边向外走,一边说话。
“惯常是同宝云一道去,偶尔也同惊鹤一起。"文照鸾说起来稀松平常,“多半不如内教坊;比得上的,过段时日,名声扬出去,便也被选入教坊了。”裴石震惊,“你不是……”
“不是什么?宫里住着?皇后眼皮子底下?"她瞥了他一眼,“宫里家里都枯燥无聊,我总要有点调剂的。溜出去的办法有的是。”院外,小厮长生已等在门口,见主人夫妇出来了,便准备随着一道去。却被裴石拦下来:“今日用不着你,回家歇着去!”长生莫名其妙得了一日的假,高高兴兴地走了。文照鸾这头,也没带婢女同行,便只有两人结伴出门,搭乘一辆牛车,平平稳稳地出了崇化坊,往铺子的方向而去。裴家十五间铺面,大半在西市,也有零星散落在各坊内的。至于东市,那一处铺面皆由豪商大贾占买,裴家暂时还挤不进去。今日他们便要去西市,若来得及,通共能查七八家,有酒庄、有干货、有布庄,还有一间金银铺子。
他们先去金银铺。
这一间铺子是裴家比较大的经营产业之一,经手的大多是金银玉器,以首饰居多,门脸在西市也很气派。
牛车在铺子斜对角停下。文照鸾下车,遥遥望去,只见那漆木包金的匾上镌着“大云经寺裴将军金银铺"几个大字。“裴将军金银铺。"文照鸾念了一遍,含着笑,“如今三品以上的将军里,还没有姓裴的。你努力努力,再进个三品,这招牌也就打出去了。”裴石把她的嘲笑照单全收,“三品我是没指望了。不过可以改个名字,就叫′长乐郡主文氏金银铺。”
那你家的人可不乐意。文照鸾想。
金银铺不比食店布店往来人多,里头做的是大宗的买卖。裴将军金银铺也不例外,此时正值晨曦初升,看上去岂止是主顾少,简直可算是门庭冷落。门前有小伙计正扫地,抬头见有人来,忙堆起笑脸,双手捧请进门,招呼铺子里来迎。
铺子里挺清净,摆在外的东西不多,尽是些金银首饰。一座高高的柜台后,正有个清闲喝茶的半瘦老头,也不知是账房是掌柜。裴石才迈进门,那人望了一眼,腾地便起了身,诚惶诚恐地转出柜来,口称“未能远迎、将军恕罪”,又一眼瞄见后头文照鸾,躬身下拜,恭敬极了。“你知道我是谁?"文照鸾问。
老头儿笑得满面起褶,“怎么不知道呢?您不是文氏夫人、长乐郡主么!”连文照鸾都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他,他却眼尖得厉害,初照面就将她认了出来。
她颇有几分意外地扫量了他一眼;又望向裴石,却见他满目高深莫测,实则魂游天外,想也是叫不住这老头儿的名字。还是对方先介绍:“老叟姓夏,排行十五,夫人管我叫十五'就行。”“夏翁。"文照鸾答礼。
夏十五连连口称不敢当,唤小伙计去煎最好的茶水、上最好的点心,又恭恭敬敬请他们到后头画堂里说话。
文照鸾此行来的目的,一则是查一查详细的账目,二也要与铺子里的人聊一聊,问个虚实。
后头还排队等着好几家,她没那么多时间干耗,免了茶水点心,径直点明来意,要看近几年的账簿。
夏十五沉吟片刻,便教人去取,自己则陪在堂中说话。文照鸾教他坐下,问:“夏老哪里的人?家中几口?在这铺子里多久了?如今铺子经营着如何?”
夏十五坐了也仍毕恭毕敬,那腰仿佛不能直一般总哈着,平白比她矮了一个头。
他一一作答,道自己就是长安京畿的人,有子有孙,通共十六口;六年前裴家举家迁来长安,收了这么个铺子做金银买卖,便雇了他做掌柜;又说到年景生意,直是叹气,年景是好的,许是他自己这把老骨头不中用,头脑也钝,这铺子门脸虽看得过,却也只是勉强支撑而已。不信的话,只教夫人看历年的账簿就行。
果然,有伙计捧来账簿,按年分册,堆在桌上小山一般厚,请文照鸾查验。这么多簿子,文照鸾当然不可能细细查看,只是挑了最近的一本,慢慢地翻了。
夏十五还诉苦,拉拉杂杂一通话,左不过生意争抢得厉害、通关系通门路的咱们比不过、官贡的金银更是分不到一杯羹等等。文照鸾目光从某条账目上抬起来,落在他身上,突然问:“夏翁的月钱是多少?″
夏十五一愣,继而答道:“每月折钱是一千二百文。”她点点头,又低头瞧账簿,一会儿,将簿子阖上,交还回去。“账簿条目繁多,夫人若要核,是否老叟教人送去本宅?“夏十五殷勤问。“不必了。"文照鸾道,“条理清晰,你做得很好。往后我再来查时,你也按惯例出入账即可。”
夏十五笑意加深一一或者说他的笑容就不曾下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