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是。”文照鸾便不再久待，与裴石告辞。
牛车被打发在路边，他们并不登车，而是沿着黄土沙石的街道去到下一家。走出一段，她回望金银铺子，眼目才被拥嚷的人群所遮，瞧不见殷殷相送的夏十五及一干伙计了。
“账目没问题。"文照鸾道。
“那就是人有问题。"裴石摸着自己的下巴，那上头有青黔黔的胡茬，转头见她盯着自己，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他有问题？"她问。
裴石咧嘴，眼角眉梢的得意劲儿便流了出来，“-一直觉。”文照鸾不大相信地瞪着他。
他大喇喇地拍了拍她的肩，“要是什么事都像你一样，先在脑子里过三遍，战场上早死八百回了。”
饶是文照鸾，也不得不相信，他这直觉当真有点准头。“今年本宅的账簿里，有茶酒的支出，里头有一条名目是′东川兽目'，虽不如贡茶，却也相当金贵，一千钱仅可得二三两。“她不紧不慢地解释，“巧的是，方才咱们进门，夏翁手里那杯，正是今春新采的兽目。他家中人口不少，月钱不过一千余文，恐怕不会专门去买这种茶来喝。”裴石纳闷，“我惯常喝的都是什么黄芽白芽小芽，没听过东川兽目。”“那又巧了，账上写的是，你院里三五月间取了一两。“文照鸾道，“或是你不觉察时喝了，总之，这茶去向暧昧。我全凭猜测，它们都分在各家掌柜手里，作为拉拢的好处，但没有明证一一如你所说，只不过是直觉。”“那接下来咱们还去别家么？"他问。
文照鸾点头，“去。”
账上毕竞查不出什么，去也就是顺便走动一趟。和她事先设想的一样，其余几家铺子，也都买卖“冷清”，亏多赢少。掌柜的也莫不哭穷；更有甚者，拿出欠款的条子，说是进货时欠下的，请文照鸾代为填补。
这一趟把裴石堵得气闷，又觉得十分古怪，“不应当吧。往常我巡值过西市，那几间铺面热闹得很，怎么就入不敷出了！”文照鸾不言语，一双眸子清光潋滟，似有似无地搭在他身上，仿佛心不在焉。
“你在想什么？"裴石问。
“我在想，昨日今日的账已查得够多了。我并不是账目上的高手，若有人成心在这上头欺瞒我，我未必能查出破绽。"她说着，那眸光的轻波逐渐凝实，盛了他的影子，“一一可我为何要在账目上硬碰硬？晓得有问题，从人'上着手，釜底抽薪，不是更好么。”
裴石“嚅"了一声，起了兴致，“往日戍防时，遇着可疑的人，先抓了，吊起来拷问…嗯？”
文照鸾不理睬他，自顾自偏开头了。
时至正午，虽伏暑已过，却也盛热难当，晴日热浪使人心生燥意。两人立在道旁的一棵树下，浓荫时有时无。文照鸾拭了几回，额上又生了细密汗珠，模头下鬓角早已被汗打得透湿。
裴石伸了伸腰腿，把些恼人的俗事抛在脑后，“饿了。先吃饭？”文照鸾瞧瞧身后来时的路，“那回裴家食店。"方才查过账的。她额上有汗，眸子里也似乎有水雾似的，唇红齿白，秀秀挺挺立在浓荫里，颀长身量窄腰身，罕见地像个乖巧俊俏的少年郎。裴石愈瞧她，心里便愈发水涨船高的满意。那喜爱之情不知怎么，从每道心缝和每根骨头节里滋长出来，使他嘴角总止不住地上扬。“那破店里能吃什么？"他大手一挥，豪情万丈地揽住她肩头，像个狐朋狗友似的勾搭：“走，哥哥带你去张家楼！”文照鸾无声且嫌弃地拍掉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