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树多水多,夜里比城中要清凉不少,顾令仪睡了个好觉,起得晚了些,吃朝食时听见从窗外传来的丝竹管乐之声。
母亲特地来知会自己吃完饭一起去听戏:“西苑园子中最近日日在唱《琵琶记》,你不是爱听戏吗?总要去凑个热闹。”
太液池畔,临水的敞轩被布置成了戏台,随驾的勋贵家眷稀稀落落地坐在台下,王氏一眼便瞧见了卢氏和她的外甥,当即领着顾令仪走过去。
“真是巧,又碰见守真你了。”王氏边说边坐下,两位长辈亲亲热热地交谈起来。
顾令仪看着后面一排端坐着的沈绍元,便知道母亲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也没有扭捏,落座在沈绍元身旁。
台上唱的《琵琶记》是当今陛下最喜欢的一出戏,讲的是汉代书生蔡伯喈与赵五娘的爱情故事,蔡伯喈高中另娶,赵五娘留在家中侍奉双亲,待双亲去世后靠弹唱琵琶卖艺到京寻夫。
台上蔡伯喈刚唱完名句“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一转场,蔡父蔡母双双亡故,赵五娘却连棺材都买不起,将一头青丝剪下,沿街叫卖,唱着“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
扮演赵五娘的正旦不仅嗓子清亮,演得也极好,动静之间十分感人。
《琵琶记》是名戏,台下的官眷们几乎都不止听过一遍,但周围的啜泣声影影绰绰,足见这位赵五娘的功力。
顾令仪开口道:“这个赵五娘演得当真好,不是吗?”
沈绍元点点头,他虽然不怎么听戏,但方才也被带入进去了。
“演赵五娘的正旦叫薛灵修,你刚来都城没多久,可能不知道,这薛灵修与我有些渊源,除了戏班给她银钱,我每个月还额外出钱养着她,对了,她还有一个弟弟,准确来说是我出钱养着他们姐弟俩。”
沈绍元难掩讶然,他本以为顾姑娘谈琵琶记,是要同他聊聊这读书人是否负心,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展开。
愣了愣神,沈绍元谨慎措辞道:“不缺财力又有雅致,资助戏班也是件雅事。”
顾令仪闻言“扑哧”一笑,她摇摇手中团扇,以扇遮面,只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沈公子,你不必为了哄我高兴,事事都顺着我说,这件事是挺出格的,我母亲因着这事不知骂过我多少次,方才邀我来听戏,还在阴阳怪气呢。”
“如今我们在相看,若你事事都迁就我,我便无从知晓你的想法,以及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昨日顾令仪便想过,她担忧沈绍元会步江玄清的后尘,但很快顾令仪就想通了,她从前就冰雪聪明,如今年岁涨了些,可谓更进一步,她才不会被一道坎绊倒两次。
与其浑浑噩噩重蹈覆辙,不如率先挑明、先发制人。
沈绍元搭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他明白顾姑娘的意思了,没再说那些附和之语,而是吐露几分好奇:“你这样做可有原因?是因为喜欢听戏?”
顾令仪点头又摇头:“确实有原因,却不是因为喜欢听戏,大概是移情。从前我有些爱好,但我父亲并不支持,他同我说少做无用之事,学无用之学。他说得没错,我喜欢的那些事从小处来说,既不风花雪月,从大处来论,也难以匡扶社稷民生。”
“我父亲让我放弃,鉴于我吃他的用他的,那大事上就得听他的。恰好那段时间我去广和楼听见了薛灵修唱戏,她喜欢此事,唱戏的时候眼睛里仿佛都揉进了光。”
“唱戏也不是一件用处那么大的事,她唱得那样好,却要被逼着去别人家做奴婢侍妾,我便出手相助了。”
不是女儿家的心软,也不是流言中那般腌臜,只是那时沮丧的她恰巧碰见一个喜欢无用之事的人,她没办法无动于衷。
这个回答同样不在沈绍元的预料之内,此时薛灵修已经唱完下了台,可沈绍元回忆一番,方才台上的正旦眼波流转,的确传神又专注。
原来只是单纯想支持她能继续唱戏,所以才不顾流言蜚语也要做吗?
沈绍元对眼前的顾姑娘更好奇了,他问:“那顾姑娘你喜欢的无用之事是什么呢?”
顾令仪却只摇头:“我答应过我父亲,已经放下了,便不能再同旁人说。”
台上蔡伯喈还在唱“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赵五娘上午的戏份已经唱完了,顾令仪瞥见薛灵修卸了浓重的妆面,两眉疏秀,颐额方称,一身素衣站在戏台侧面,正在偷偷地瞧自己,似是想上前,又怕打扰她。
顾令仪起身冲她招招手,薛灵修便绽开笑颜,小跑着朝她而来。
王氏和卢氏早些时候就丢下他们去游园了,顾令仪便只用和沈元绍告别:“沈公子,今日就到这里吧,我与灵修说几句话去。”
今日就到这里了,至于还有没有下次,他们都好好再考虑一二吧。
***
和薛灵修说完话,顾令仪在园子里溜达一大圈才回住处,就见母亲坐在正堂,板着一张脸。
“顾令仪,你告诉我,你就非要在这个关头和那个戏子来往?非要当着沈绍元的面,过一会儿都不行?”
顾令仪老老实实,站得笔直,很是诚恳认错的模样,但嘴上却道:“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