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云盯着那茶汤看了许久,终是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不入紫府,未得神通,世间诸事,雾里看花。”
他低声念叨着这句在宗门内流传甚广的箴言,面上显露出豁达的自嘲。
紫府真人立于神通之上,观世间万物皆能直指本源。
老祖宗既然只字未提池家的异常,反倒是对自己那日随手布下的闲棋颇感兴趣,那便说明这池家背后,或许真有什么连自己都看不透的倚仗。
既然看不透,那便不看了。
林沐云站起身,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
老祖宗那日的话语虽然含蓄,但其中深意他自然听得明白。
所谓的“青州故旧”,不过是个幌子。
百年前洛州府那场大火,烧毁了半座城池,也烧断了那位的道途,继而被发配至偏远的壶铅郡,蹉跎至今。老祖宗特意提起此事,又点明了尹郡守的过往,其意不言自明。
这是要让自己借着送池元荆回乡的由头,去探一探那位尹郡守的底。
至于池家……
林沐云走到栏杆旁,目光投向远处连绵的群山。
既是顺路,那便送上一程。
但也仅此而已。
老祖宗既然说了那是“命中的劫数”,自己便不能陷得太深。
这池家的因果,能不沾,还是不沾为妙。
……
半月光阴,转瞬即逝。
青黎县的城墙在夕阳的馀晖下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城门口车水马龙,喧嚣声此起彼伏。
十馀日前,池乾祐便已率领青黎卫大部先行返回,只留下县丞卫延在易阳废墟主持重建事宜。
一辆马车混在入城的人流中,缓缓驶入城门。
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张清丽脸庞。
池元鸢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紧绷了许久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下来。这一路行来,虽有道衍和尚护持,但毕竟是在野外,时刻都要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妖兽与劫修,如今进了自家地界,那种脚踏实地的安稳感才重新回到了身上。
“阿弥陀佛。”
道衍端坐在车厢另一侧,手中转动着念珠,他通过车帘缝隙,看着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青黎县中,人气鼎盛,善念汇聚,可见池施主治理有方。”
池元鸢没有理会他的言语,因为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腰间。
就在马车驶入城门,穿过那道无形的阵法屏障的一瞬间。
原本空空荡荡的腰间,忽然多了一个熟悉的物什。
她低下头,只见那枚在饮马坳地底被她亲手掷入血池的莲花玉佩,此刻正静静地悬挂在腰带之上。玉佩通体莹白,内里隐隐有光晕流转,仿佛从未离开过一般。
“果然如此。”
池元鸢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心中有了计较。
父亲与兄长的阵钥,乃是取自寻常玉石,滴入精血认主之后,方才承载了阵法之力。即便离了青黎县,那玉佩也依旧是实物,不会消失。
而自己这枚,由阵灵前辈直接赐下。它本就是阵法灵机凝聚而成的虚幻之物,一旦重回阵法之中,得了阵灵前辈的感召,便又会重新凝聚而出。
这便是“赐予”与“炼制”的区别。
池元鸢握紧了手中的玉佩,感受着其中传来的那股厚重而亲切的气息。
“回家了。”
她轻声呢喃了一句,放下了车帘。
……
同一时刻。
池家宗祠,阵眼玉盘之内。
那方浩瀚的虚无天地,此刻已是另一番景象。
随着池元鸢踏入青黎县的地界,那枚重新凝聚的莲花阵钥,便成了一道连接内外的桥梁。
一股庞大而精纯的灵机,顺着这道桥梁,如江河倒灌般涌入这方小天地之中。
那是方逸尘在饮马坳地底,利用那具分身崩解前最后的力量,从血池中提炼出来的生灵精粹。这股力量在虚空中沉寂了半月,如今终于寻到了归处。
“轰隆隆——”
小天地内,雷声隐隐。
那座高耸入云的仙山,在这股灵机的滋养下,愈发显得巍峨挺拔。
山间的飞瀑奔流更急,溅起的水雾在阳光下化作绚烂的虹彩。
山巅之上的那株月桂树,枝叶舒展,每一片叶子上都流淌着莹润的光泽,洒下的清辉比往日更加明亮。
方逸尘端坐于月桂树下的玉案之后。
他的身形在清浊二气的交织中,变得前所未有的凝实。那张由神念化作的面孔上,五官清淅可见,甚至连眼角的细纹都栩栩如生。
随着灵机的涌入,无数细碎的画面与声音,也顺着阵钥的联系,传入了他的识海之中。
那是池元鸢在饮马坳地底的所见所闻,是那血池中翻涌的怨煞与罪孽,也是她这一路上的忐忑与期盼。
与此同时,另一股信息流也从池乾祐的那枚阵钥中传来。
那是关于易阳废墟的战报,是与丰安县守叶知秋的盟约,更是那个关于“半月之后,两县联手,共讨永宁”的宏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