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引路的灰袍执事将池元荆带到一处临崖的会客厅前,便躬身退去。
此地颇为幽静,四周遍植青松翠竹,山风拂过,带来沁人心脾的草木清气。
厅内,一道身影早已安坐。
池元荆整了整衣冠,迈步走入堂中。
首位上坐着的,正是那位金霄宗的林家嫡系,林沐云。
三年前,池元荆被送入金霄宗时,曾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日他刚从昏迷之中转醒,还是记下了对方那张温和含笑的面容,以及那身纤尘不染的金边白袍。
“青黎池氏,池元荆,拜见林前辈。”
池元荆对着首位,端正地行了一个大礼。
“此番晚辈能侥幸破关,全赖林家与前辈施以援手,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初入练气,法力未能圆融自如的生涩,但言辞恳切,礼数周全。
林沐云抬眼,打量着堂下这个年轻人。
三载未见,对方的身形拔高了不少,那双眼眸深处藏着幽暗火光,与他父亲当年那份沉稳内敛截然不同。
他能察觉到,池元荆周身的气息虚浮不定,是境界尚未稳固的表征。
想来此子刚一破关,便着急出来,定是心念家中,担忧青黎县在那片群狼环伺之地是否安稳。
林沐云不由得站在自己的视角上,为池元荆的境遇而感慨。
这便是小族修士的局限。
他这等出身金霄宗林家的嫡系子弟,自小便有族中长辈护持,修行路上,只需考虑自身道途与宗门历练,从不必为家族安危这等俗事分心。家中自有紫府老祖坐镇,便是州府易主,于林家而言,也不过是换个打交道的对象罢了。
而眼前这池元荆,其父不过是壶铅郡下一个偏远县城的练气修士,家族根基浅薄,稍有风吹草动,便是倾复之危。
如此心境,如何能专心于大道?
“池小友,请坐。”
林沐云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待池元荆在下首落座,他才温声开口。
“我与令尊,当年在易阳城废墟,不过是一面之缘。那枚令牌亦是随手赠出,未曾想过会有今日之事。”
他的语调平和,在无形之中,将金霄宗与林家从这件事里摘得干干净净。
“你能在死关之中破境而出,是你自身的造化与心性使然,与我林家干系不大。我等修仙之人,虽不如佛门那般看重因果命数,但一桩善缘既已结下,终究是好事。所以,你无需言谢。”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地全了当年结交的情分,又轻松写意地划清了彼此的界限。
池元荆垂眸,自然也听出了话中的言外之意。
他正欲开口,称自己离家日久,家中尚有父母妻儿,心中思念得紧,想即刻返回青黎县。
未曾想,林沐云却继续说了下去。
“池小友,你眼下境界初成,根基未稳,体内法力汹涌,不易远行。这般回转,路上若是遇到什么波折,恐非善事。”
他端起手边的灵茶,吹了吹气。
“这样吧,你且在宗内再停留半月,静心打坐,好生稳固一番修为,收敛气息。半月之后,我正好要去一趟青州府城,拜访一位族中故旧,届时可以顺路,将你送至壶铅郡中。”
池元荆抬起头,看向林沐云。
对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可这番话,却丝毫不容他回绝。
池元荆想要立刻返回青黎的念头,被这番话压了下去。
对方说得确实在理。
他刚一破关,便着急出来,此刻丹田气海依旧翻腾不休,举手投足之间,都能清淅地察觉到经脉之中那股岩浆倒灌般的灼痛之感。
更重要的是……
池元荆的念头,沉入了自己的储物袋。
就在方才,他自储物袋中取出这身青衫之时,眼角馀光瞥见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叠绘制着繁复阵纹的玉简,正是当年在郭家洞府之中,阵灵前辈言明要他带回青黎的那些玄奥阵纹。
可他清淅地记得,在郭家洞府的归墟井旁,自己被郭天明制住,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馀力去收取这些阵图。
可它们,却完完整整地躺在自己的储物袋中。
是谁,在什么时候,将这些东西放了进去?
是那位神秘的阵灵前辈,还是……另有其人?
这桩想不明白的怪事,让他心中生出了寒意。
眼下的自己,状态不佳,又身怀这等不知来由的隐秘,若是孤身一人返回,千里路途,难保不会出现其他不可测的风险。
扯着金霄宗的虎皮,安稳回到壶铅郡,确实是眼下最稳妥的选择。
“如此,便叼扰前辈了。”
池元荆起身,再次躬身一礼。
“晚辈遵前辈之命,在宗内静修半月。”
……
目送着池元荆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之外,林沐云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
他端着茶盏,一言不发,指腹在尚有馀温的杯壁上轻轻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