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的喧嚣散去,青黎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与秩序。
那个混迹于人群中的中年男子并未离去,他留了下来,就和镇中新收拢的数百流民一样,沉默寡言,毫不起眼。
他被分到了镇西的新民居,一间仅能容身的黑木小屋。
每日清晨,他随着人流,去镇事堂前承领任务。
或是去南面的山坳,开垦新的灵田,将一块块浸润着妖血的黑土翻起。
或是去镇东的采石场,搬运修筑工事所需的石料。
他做着繁重的活计,领着与旁人无异的口粮,那碗在祭典上让无数人感恩戴德的“血食汤”,他也分到过几次。
他端着粗陶碗,看着碗中那深褐色的、散发着浓郁肉香与药香的汤汁,平静地将其一饮而尽。
一股温热的气流自腹中升起,驱散了劳作一天的疲惫。
他叫尹仲,这是他在镇事堂登记户籍时,报上的名字。
无人知晓,这具看似被风霜侵蚀得有些佝偻的躯壳之内,承载着统辖整个壶铅郡的权柄。
这半月以来,尹仲的脚步,丈量了青黎镇的每一寸土地。
他走过新修的街道,看到镇民们脸上安然的神情。
他看过新开的灵田,看到灵谷禾苗在法阵的滋养下长势喜人。
他甚至在夜里,悄然靠近过地道的入口,感受着那自地底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阵法波动。
他看得最多的,是镇事堂。
他看到池乾祐如何将镇中繁杂的事务,分派给卫延、柳石等人。
他又看到卫延与柳石,是如何将这些任务,有条不紊地传达下去,并监督完成。
镇中的修士,无论是池家的族人,还是那些散修小族,都没有特权。
他们同样需要承领任务,或是巡视防线,或是教导青壮修行。
一切都依照功勋来换取修行资粮。
整个青黎镇,象是一架被精密调校过的器械,每一个人都是其中的一个零件。
池乾祐是掌控中枢的那个人,但他并未将所有的权力都揽于一身,他给予了卫延、柳石这些人足够的信任与职权。
这使得整个青黎镇,并未因他练气修士的身份,而呈现绝对拢断的统治,反而是上下一心的凝聚。
半月之后的一个黄昏,尹仲完成了最后一天的劳作,他回到那间黑木小屋,静坐了一夜。
第二日天明,他推开门,迎着晨光,走出了青黎镇。
当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道尽头时,他留在镇事堂户籍卷宗上的那个名字,也悄然淡去,化作一抹灵光消散无踪。
宗祠密室之内,池乾祐正闭目静坐。
当那道鎏金色的神通光芒彻底离开青黎镇的范围,他怀中的阵钥微微一颤。
池乾祐睁开眼,心中那块悬了半月的大石,落了地。
郡守,走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疑虑。这位郡守大人,亲身至此,以一个流民的身份,看遍了青黎镇的虚实。
他看到了青黎镇的百废待兴,看到了青黎镇的众志成城,也看到了青黎镇如今最真实的样子。
他究竟看中了青黎镇的什么?
池乾祐想不明白。
这番做派,不象是来考察一个有资格建县的势力,倒更象是在审视一件可以随手取用的工具。
郡守离开后不到三日。
三只由符纸折成的青色纸鹤,自郡城的方向破空而来。
它们穿过云层,越过山峦,分别飞向了大青山南麓的三个地方。
一只盘旋着,落在了青黎镇镇事堂的门前。
正在堂内与卫延商议加固镇西防线的池乾祐,走出镇事堂,纸鹤自行展开,化作一封薄薄的邸报,落入他的手中。
邸报之上,并无太多言语。
只说郡守尹仲已巡视三镇,对各镇在兽潮之后,积极自救,收拢流民,重建家园之举,深感欣慰。
信的末尾,只有一句看似勉励的话。
“大争之世,勇者为先。”
……
孙家坞,议事大堂。
孙家家主孙长风,将手中的邸报重重拍在桌案之上,发出一声畅快的大笑。
“好一个‘勇者为先’!”
堂下的几名族老,脸上还带着疑虑,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躬敬发问。
“家主,郡守大人此言,意在何为?莫不是要我等三家,自行火拼,分出个胜负?”
“不错。”
孙长风脸上的笑意不减,“这便是郡守大人给我们的许可。”
他站起身,在大堂内踱步,眼中精光闪动。
“郡守大人已经看过了,他知道青黎镇的底细。一个新晋的练气,一座不知所谓的阵法,一群刚刚吃饱饭的流民。这便是池家的全部。”
“而我孙家坞,传承数百年,族中胎息修士数十人,掌控的人丁、田产,十倍于青黎镇。这才是创建县府的根基!”
“郡守大人要的,是一个能为他所用,能替他掌控大青山南麓的县城。池家,不够格。他这是在告诉我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