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池家宗祠下的密室之内,唯有一盏油灯,静静燃烧。
池乾祐独自一人来到此地。
他先是走到那方供奉着先祖灵位的樟木箱前,点燃三炷清香,躬敬地拜了三拜。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来到那方安置着阵眼玉盘的石质托盘前。
他没有跪下,只是躬身长揖,姿态肃穆。
“晚辈池乾祐,叩见前辈。”
“蒙前辈厚爱,赐下丹药功法,助晚辈破境功成,晋入练气。此番再造之恩,晚辈与池家上下,永世不忘。”
他直起身,将今日之事,从孙家坞长老的倨傲,到木芽寨陆横的信缄,再到自己与元荆定下的“内和外争”之策,都一五一十,详尽地禀明。
“……那陆横信中所言,看似客气,实则锋芒毕露,意在试探我青黎镇虚实。晚辈以为,此人虽是散修,却绝非鲁莽之辈,其心机手段,不可不防。”
“孙家坞经此一事,想必也会收敛,短期内不敢再有异动。我青黎镇正可借此良机,收拢流民,开垦灵田,积蓄底蕴。”
“只是,郡守府所给时限,仅有半年。半年之后,县府之争,终究还是要见个真章。”
“晚辈斗胆,恳请前辈示下,我青黎镇下一步,该如何行事,方为稳妥?”
他说完,便再度躬身,垂首站立,静静等待。
密室之内,只有那烛火,在轻轻摇曳。
石案上的阵眼玉盘,古朴无华,没有半分光亮,与一块寻常的玉石别无二致。
一息。
十息。
一炷香的工夫过去。
玉盘依旧毫无反应。
池乾祐心中那点期盼,缓缓沉了下去。
他想,前辈为了替自己炼制那枚“坤元破障丹”,又补全功法,定是损耗了大量的本源,此刻想必还在沉睡之中。
自己刚刚才得了天大的好处,怎能如此不知进退,一再叼扰前辈清修。
“是晚辈孟浪了。”
他低声自语了一句,脸上露出一抹愧色。
再次对着玉盘行了一礼,池乾祐便不再停留,转身退出了密室。
……
阵眼玉盘之内。
那方初开的小天地,比之先前,又扩大了数分。
苍穹更高,大地更厚。
方逸尘悬立于半空之中,默默地注视着池乾祐离去的背影。
他并非在沉睡。
事实上,自池乾祐破境功成的那一刻起,一股远比寻常祭祀所得精纯百倍的法力精华,便自那枚“阵钥”之中,源源不断地反哺而来。
这股力量,带着一个生灵从后天迈入先天的生命跃迁之印记,温润而磅礴。
他那本已虚幻的魂体,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凝实。
而他的神识,也随之水涨船高。
此刻,他的感知,早已不再局限于青黎镇这一隅之地。
以阵眼为中心,方圆百里的风吹草动,都清淅地映照在他的神识之中。
他“看”到了南面数十里外,一座坞堡之内,灯火通明,数名胎息后期的修士正聚于一堂,面色凝重,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想来,那便是孙家坞。
他又将神识投向西面。
一座孤零零的山寨之中,只有一个人的气息,如黑夜中的火炬,明亮而灼人,那股练气初期的法力波动,飞扬跋扈,毫不遮掩。
寨中其馀数百人,却皆是凡俗,连一个引气入体的修士都无。
这便是木芽寨,与那个陆横。
池乾祐的判断,没有错。
孙家坞修士众多,却群龙无首,内耗严重。
木芽寨一人独强,却根基浅薄,形单影只。
这两家,确实都算不上是青黎镇的绝佳对手,但又是抵砺池家这柄剑锋的最好磨刀石。
至于池乾祐的请示,他选择不予回应。
一来,池乾祐父子,还需要更多的磨砺。
温室里长不出参天大树,只有在不断的博弈与争斗中,他们才能真正成长为自己手中合用的棋子。
二来,随着魂体的恢复,他感觉到,自己这缕残魂,与那作为根基的“镇土”金性之间,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刻勾连。
他需要时间,去细细体悟这其中的玄妙。
……
翌日,清晨。
天光微亮,青黎镇的镇民们便已起身,开始了一日的辛勤。
兽潮虽退,但家园的重建,却非一日之功。
池家府邸门前,数名仆役正将一个个用红绸包裹的礼盒,小心翼翼地抬上一辆马车。
池乾祐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青色锦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显得精神矍铄。
池元荆侍立在侧,他看着那些礼盒,又看了看容光焕发的父亲,神情有些复杂。
“还在想昨日的话?”池乾祐瞥了儿子一眼。
池元荆垂下眼帘。
“没有。孩儿明白,此事关乎家族,关乎青黎镇的人心向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