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之内,李沐修那句悠然的问话,在昏黄的灯火下缓缓飘荡,落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许敬抬头用那双浑浊的老眼看着池乾祐,眼神中满是挣扎。
他自然是希望青黎镇的众人,也能去往那更为安稳的庇护所,可他也明白,自己一个外人,没有替主人家做决定的道理。
池乾祐站起身,对着李沐修,郑重地躬身一揖。
“多谢上修美意。”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却不卑不亢。
“只是,我青黎镇的情况,与别处不同。”
“当初壶铅郡城传下讯息,镇中愿走的,想走的,都已走了。如今还留在此地的百十口人,皆是故土难离,誓要与这片祖宗基业共存亡的。”
“我等在此,并非坐以待毙,尚能勉力支撑,也存了一线生机,守着一份念想。”
他这番话,说得坦荡。
李沐修抬起眼,审视着眼前这位胎息九层的乡野修士,他从对方的言语中感受到了寻常散修所不具备的担当与从容。
他的目光又扫过李承安、卫延等人的脸,见他们个个神情肃然,并无半点动摇之色,便也明白了。
这些留下的人,心是齐的。
“既如此,我也不便强求。”
他一个练气修士,奉郡守府之命行事,愿意开口询问,已是给了天大的颜面。
既然对方不愿,那他自然不会多费唇舌。
“明日辰时,我会在镇口等侯。让陈家镇的乡邻,都准备好吧。”
说完,他便站起身,对着池乾祐略一颔首,算是告辞,转身便朝着地道口走去。
池乾祐连忙跟上,亲自将他送出了地窖。
待到这位练气修士的气息远去,地窖之内,才重新有了动静。
许敬走到池乾祐面前,神色中尽是感激。
“池镇长,此番大恩……”
他张了张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一个多月来,池家与青黎镇的收留,让他身后那五十多口人,免于在荒野中冻饿而死,更是在兽潮来临之际,有了一处遮风避雨的安身之所。
池乾祐抬手,扶住了他将要拜下的身子。
“许道友言重了。”
他看着这位为护乡邻而奔走,为守同道而断后的老修士,心中亦有敬意。
“我等皆是这乱世之中,求存的苦命人罢了。相互扶持,本是应有之义。”
“明日一别,还望道友珍重。”
……
第二日,天色微明。
青黎镇的镇口,那艘柳叶状的飞梭,静静地悬停在半空之中。
飞梭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乌木打造,表面光滑,其上镌刻着繁复而又流畅的符文,在晨曦的微光下,隐隐有灵光流转。
五十多名陈家镇的镇民,在许敬的带领下,聚在飞梭之前。
他们换上了干净的衣物,脸上已经基本恢复元气,眼中更是有了劫后馀生的神采。
离别在即,镇民们纷纷朝着前来送行的池乾祐与青黎镇众人,躬身行礼。
“多谢池镇长收留之恩!”
“多谢各位收留!”
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感谢,在晨风中响起。
人群之中,两名年轻的妇人,正拉着两个青黎镇的青壮汉子,低声啜泣,不愿登船。
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同在屋檐下,共御妖物,难免生出情愫。
许敬看着这一幕,没有上前催促,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那两名汉子嘱咐道。
“既留下了,便好生过活,莫要姑负了人家姑娘。”
那两个汉子红着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沐修站在飞梭的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这些下修和凡人之间的悲欢离合,于他这等练气修士而言,早已见得多了。
待到所有人都上了飞梭,许敬走到了最后。
他回过身,对着池乾祐,对着李承安、卫延,对着所有前来送行的人,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诸位,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许某,在此谢过了。”
说完,他便再不回头,转身踏上了飞梭。
飞梭的舱门缓缓关闭,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船身微微一震,便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天际的云层之中。
镇口,送行的人群久久未曾散去。
与上一次送别妻儿老小时的愁苦与死寂不同,此番分离,众人的脸上,更多的是为那些陈家镇流民寻得生路而感到的欣慰。
池乾祐望着飞梭消失的方向,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立于他身后的池元荆,同样挥着手,向着远方告别。
他的思绪,却飘回到了今日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
镇东,浓雾的边缘,一处偏僻的角落。
许敬将他单独叫到了此处,今日这位老修士的神情,格外郑重。
“元荆。”
“许前辈。”
许敬从怀中取出一个样式古朴的玉瓶,递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