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清幽宁静的香气,混杂着淡淡的药草味,缓缓钻入池元荆的鼻窍。
他本还想将怀中那枚用玉盒装着的幽蓝果子取出。
可是这几日来奔波,尤其是昨夜一夜的疲于奔命,那源自于四肢百骸的的疲惫,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他的眼帘愈发沉重,视线落在香炉中升起的那一缕摇曳的青烟上,心神竟有些恍惚。
那烟,飘忽不定。
初时,是父亲池乾祐在后院教他池家剑法时,剑尖于晨光中抖出的那一团剑花,凌厉而又绚烂。
转瞬,又成了母亲温舒在灯下为他缝补衣衫时,手中牵引的那一根长长的丝线,绵密而又温暖。
再后来……
池元荆还未想清楚那烟又变成了什么,他的头便向一旁歪去,靠在椅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太累了。
自大青山归返,一日一夜未曾合眼,心神始终紧绷。
更是在昨日,一身生机与精血险些被人抽干,虽失而复得,可身体的亏空,却不是一时半刻便能补回来的。
他终究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池元鸢见兄长在竹椅上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前,想将他唤醒,扶他去里屋的床榻上歇息。
可她的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兄长的脸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倦色,睡得很沉,呼吸平稳。
她收回手,不再打扰。
她先是将自己方才炸炉的丹炉残渣小心地收拾干净,用布巾将桌案擦拭了一遍,随后又将兄长带回来的那个兽皮袋子拿起,把里面的药材一株株取出,仔细地辨认、归类。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再去鼓捣那些丹药,省的再炸炉惊醒兄长。
径直搬来一个蒲团,在兄长身旁不远处坐下,阖上双眼,五心向天,静静地吐纳修行起来。
屋内,凝神香的青烟依旧在缓缓升腾。
屋外,日头西斜,将院中晾晒的药材,都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色。
……
池家宗祠之内。
池乾祐送走了儿子,却并未立刻离开。
他没有修行,也没有去后院继续挖掘地窖,只是寻了一张蒲团,在香案前静静地坐着。
他的目光,越过香案上的阵眼玉盘,落在了后方那块略显陈旧的灵位上。
‘考池公讳明远’。
那是他父亲的灵位。
池家自壶铅郡城迁徙至此时,池乾祐尚是垂髫小儿,可当年的许多事,他都还依稀记得。
他的父亲,池明远,天资并不算出众,在池家历代家主之中,或许连中人之姿都算不上。
更要命的是,父亲那一辈,子嗣不昌。
池明远的几个兄弟,有的早夭,有的病逝,有的则是在与郡城其他家族的争斗中殒命,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人。
而他自己,也只得了池乾祐这么一个儿子。
人丁单薄,修为又不济,还得守着先祖传下这座能自行聚拢灵气的“聚灵御守阵”。
在壶铅郡城那等虎狼环伺之地,这无异于稚子抱金过市。
池乾祐还记得,父亲做出举家迁徙的决定时,心中不是没有过忧虑和纠结,可那些忧虑和纠结,最终还是被壶铅城中的种种难处,强硬地压了下去。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池家,不能在壶铅城中断绝!”
这是父亲当年说过的话。
池乾祐那时还小,不懂其中深意,只记得父亲说完这话之后,便领着阖族上下,对着这满堂的灵位,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礼毕,父亲将他单独叫到身前,指着最上方那块先祖的灵位,给他讲起了池家过往的威风光景。
先祖如何天资卓绝,年纪轻轻便修至练气九层。
先祖如何机缘巧合,得了这“聚灵御守阵”,以此为根基,在壶铅郡城开枝散叶,创下偌大家业。
池乾祐记得很清楚,父亲在说起这些祖辈荣光时,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愁苦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骄傲。
那份骄傲,深深地刻在了他年幼的心里。
后来,父亲便时常嘱咐他,要努力修行。
“乾祐,爹没用,守不住祖宗的基业。”
“你日后的路,还长。定要勤修不辍,万不可学我这般,懈迨了光阴。”
“家中库房里,还藏着先祖留下来的那一缕‘百川流霭’,那是留给你这般灵窍上佳的后辈,用以冲击练气之境的。”
“你定要争气,要将它用上,不能象爹这样,一辈子卡在胎息境,堕了先祖的威名。”
池乾祐静静地坐着,父亲当年的话语,犹在耳畔。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父亲去得很早。
想来是在郡城之中,与人争斗时,落下了难以根治的病根,迁到青黎镇后,虽得了几年的安稳,却终究是没能熬过去。
他去时,修为也不过是在胎息五层打转。
而自己,如今已是胎息九层,距离那练气之境,只差临门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