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龙城,听竹小苑。
夜雨初歇,竹叶上挂着的沉重水珠,不时滴落,在青石板上溅开细碎的水花,发出单调而清冷的“嗒、嗒”声响,更衬得小苑深处,那间依旧亮着昏黄灯火的静室,格外的幽寂。
凌天羽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不再是修为被废、经脉尽断时的死灰与绝望,亦非刚刚恢复时那难以抑制的、略显虚浮的精芒。此刻,那眼底深处,是一片历经生死轮转、看透世情炎凉后的沉静与内敛,如同被万丈寒渊淬炼过的玄铁,冰冷、坚硬,且深不见底。
他微微握拳,指节发出细微却充满力量的轻响。体内奔腾的劫力,如同蛰伏的江河,雄浑磅礴,远比受伤之前更为精纯、强韧。甚至,他能隐约感觉到,那层坚若磐石的渡劫境壁垒,已然有松动的迹象,只需一个合适的契机,便可一举突破。
凌绝为他接续经脉给他带来的好处,胜过他数年的苦修。然而,这份力量带来的,并非纯粹的喜悦,而是沉甸甸的责任,与刻入骨髓的冰冷恨意。
他的目光扫过静室角落。那里,凌山与凌海同样盘膝而坐,气息沉凝,周身隐隐有玉质光泽流转,修为稳固在了大乘境初期。两人脸上那份属于仆从的恭顺未曾改变,但眉宇间,却多了一份曾经不曾有的、源自自身实力的坚毅与冷厉。
“凌天罡……凌啸雷……” 凌天羽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寒意。那背叛的毒手,废功的痛楚,濒死的绝望,如同梦魇,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神魂深处,永世难忘。
窗外,最后一滴承不住的雨水自竹叶尖端滑落,砸在石上,碎裂无声。
“是时候了。” 凌天羽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该回去,会一会那些‘亲人’了。”
凌山、凌海同时睁眼,肃然起身:“是,少爷。”
晨曦未至,元龙城还笼罩在一片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与湿冷雾气之中。薄雾如灰色的纱幔,缠绕着高耸的城墙、鳞次栉比的建筑,连那平日里喧嚣不息的主干道,此刻也显得空旷而寂静,只有更夫模糊的打更声,从极远处传来,带着一丝不真切的飘忽。
六道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穿梭在狭窄、阴暗、弥漫着隔夜腐朽气息的巷道深处。
为首的正是凌天羽。他对这片位于元龙城西侧,被称为“锈蚀之地”的凌家旁支聚居区,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这里的建筑低矮、拥挤,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砖石。街道坑洼不平,积着前夜的雨水,混合着不知名的污物,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偶尔有早起的旁支族人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探出那张被生活与劳碌刻满疲惫与麻木的脸,又很快缩了回去,关紧门户,仿佛外面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带来不祥之灾。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弥漫在空气里,远比那湿冷的雾气更让人心头发沉。
蓝玲儿微微蹙眉,她天性喜洁,对这般环境本能地感到不适。云璃则目光清冷,平静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那双如净世仙莲般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唯有洞悉世情的了然。凌绝走在最后,他的气息最为平凡,仿佛与这阴暗的巷道融为一体,但若有人能窥视其眼底,便会发现那是一片亘古不变的死寂深渊,任何光线落入其中,都会被吞噬殆尽。
他们此行,并非要去那位于城市中心、恢弘壮丽、象征着凌家无上权柄的本家府邸。而是要去见一群,与他们一样,在阴影中挣扎求存的人。
七拐八绕,众人停在了一处看似再普通不过的院落前。院墙比周围的建筑稍高些许,却也陈旧不堪。乌木院门紧闭,门楣上悬挂着一块木质牌匾,上书“砺锋居”三字,字迹依稀可见昔日的遒劲风骨,如今却已被岁月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边缘布满裂纹,如同它背后所代表的这一脉族人,饱经风霜,锐气深藏。
凌天羽上前,并未立刻叩门,而是静静站立了片刻,目光扫过门楣上的牌匾,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追忆与痛楚。他深吸了一口这清冷而压抑的空气,伸出手,以一种独特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节奏,轻轻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咚…咚咚…咚…”
声音不大,但在黎明前的死寂中,却传出老远。
片刻的死寂之后,门内传来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后。随即,门扉被拉开一条仅容一瞥的缝隙,一双充满警惕、带着血丝的眼睛从缝隙后窥探出来。当这双眼睛看清门外站着的凌天羽时,那警惕瞬间化为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瞳孔骤然放大。
“天……天羽少爷?!!” 门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见到了死而复生之人,“您……您真的……还活着?!老天爷!主事大人他……他这几日……” 话语哽咽,难以继续。
“凌真叔,是我。” 凌天羽压低声音,快速打断了他,同时侧身,让出身后的凌绝五人,“情况特殊,快,带我们去见啸凡叔。”
被称作凌真叔的汉子,这才注意到凌天羽身后气质迥异的五人。他的目光首先掠过修为“平平”(压制后)的云璃和蓝玲儿,虽惊异于二女超凡脱俗的容颜与气度,但也并未太过失态。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