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我的动作有些急,或许是因为老式手机的曝光时间太长,那张照片糊得不像样子。
我忽然有些失望,想要把手机收起来,坦荡地承认自己完全做不来这种事的事实。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掌忽然覆上了我被风吹得微冷的手背。
“再试一次吧。”
温和的声音抚过耳畔,也抚过了我心底里的一丝急躁。
于是我按照他说的,又连着拍了几张。
一阵风吹过,樱花枝头摇晃了几下,将堆在上面的雪也抖落到了下方漆黑的水面。
连按的快门将这一连串的画面捕捉了下来。
意外地好看。
他又教我把镜头对准另一条花枝,对准天空,对准河水。
我也仿佛在一次次的尝试中找到了乐趣,甚至后来也不完全遵照他的指挥,而是自己随意地发挥了起来。
雪中的樱花的确很美。
在那一天,我的确看到了很多美丽的画面。
最后的最后,我有些突兀地向前走了半步,从他的怀抱里挣了出来,接着猛把镜头一转。
于是他的面孔出现在了我的屏幕里。
透明的雨伞分割着他与天幕,或许是因为在外面走了太久,他的脸颊和耳尖微微有些泛红,漂亮的面孔上还带着一瞬未来得及消退的讶异。
我飞快按下了快门。
微凉的风卷过尚且残存他体温的身体,呼出口的热气在面前凝结成白色的一团。
我看到他将手里的伞面向我的方向倾斜了过来,于是他自己整个人暴露在了伞面之外。
雪还在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了他的发间,接着便瞬间消融了。
我重新回到了他跟前,抬手轻轻擦过他的发顶。
景光乖顺地微微屈膝低头,任我揉着他的脑袋。
停手的时候,我听到他说:
“可惜这里的雪不大能停留住。”
“什么?”
我有些不解。
“长野的雪很大,冬天也总是很冷,所以下雪时,出门反而不需要打伞。”
他重新牵起我的手:
“雪落在头顶和肩上,也会积起白色的一片。”
“真想带阿空你去看看。”
我的心思像是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似的。
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被霜雪吹满头的他会是什么模样呢?
我在想,被霜雪吹满头的我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我看不见我们的未来,但我心里生出了无端的妄想。
我想要看到我们霜雪满头的样子。
“下个冬天我们大概都会很忙,那等下下个冬天,我们去长野看雪吧。”
我说。
可还没等到那个约定的冬天到来,我们就分开了。
长野的雪的确比东京更美,轻盈地在空中盘旋,当真如随风而起的飞絮。
身为长野人的高明先生也的确没有在雪天撑伞的习惯。
白色的落雪悄然挂在他的发间,在逐渐亮起的街灯下,竟也给人一种被岁月斑驳的错觉。
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了不久之前才重新添置的手机。
这台手机里没有关于景光的任何痕迹。
事实上,在他消失之后不久,我的电子设备就经历了一场特别的洗礼,有人悄无声息地入侵,抹消掉了所有不该存在的痕迹。
我将镜头对准了前面的男人,用小小的屏幕圈住了那道颀长的背影。
在我准备按下快门的时候,他的脚步却忽然停住了。
他微微转回身,似乎是在疑惑我为什么忽然停下。
快门就是在这个瞬间被按下,闪光灯倏地照过他那张稍显茫然的脸。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在偷拍的时候被当场抓住无论如何都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我有些僵硬地抬起视线,越过手机的边缘,与望过来的他对视。
“……抱歉,我……”
他沉默了片刻,却是岔开了话题。
“外面还是有些凉寒,在雪中走太久也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回去吧,车就在前面。”
他似乎并没有介意我的偷拍,甚至没有提起我该怎么处置这张照片。
于是我任由那张照片静静躺在相册里,飞快关掉手机屏幕,将手机反手收了起来。
雪还在下,甚至隐隐有越下越大的势头,好像想用这片白色将这个城市都彻底吞没一样。
隔着飘雪构成的隔帘,我遥遥望着高明先生。
“可我还不想回去。”
“他跟我提过这里的雪,我一直都很想好好看看。”
他思索了良久,才终于缓缓叹了口气。
像是败下阵来一样,他冲我微微颔首。
“那就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