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先生实在是一位细心又周全的男士,我忍不住在心底里如此感叹。
在很久之前,他也曾是一位温柔而又可靠的兄长。
事实上,景光对于幼时的记忆并不算清晰。
人类的大脑原本也不会把记忆原原本本地储存下来,更何况他还曾经遭逢过案件的创伤。
能留下的关于兄长的记忆画面屈指可数,但对于景光来说,兄长一直是那样高大又可靠的形象。
他也偶尔会提起,说一直很想成为哥哥那样的人。
他们原本就很像。
浴室的空气里蒸腾着水汽,薄蓝的液体在浴缸里摇晃着折射着光影。
这间房子的浴缸是比较大的一款,坐在里面可以完全把腿伸直。
比从前公寓那个只能蜷腿坐在里面的浴缸要宽敞太多。
从前那个浴缸虽然十分逼仄,但说起来有些惭愧,我是搬进那栋公寓两年之后才意识到这件事的。
我其实原本并没有泡澡的习惯。
对于我们那家有些穷困的福利院的孩子们来说,泡澡实在是一件有些奢侈的事。
尽管设施里姑且有一间大浴场,不过因为放一次水要花掉很多的钱,加上清理起来也很麻烦,福利院又实在请不起人来帮忙清洁,在我有限的记忆里,那个巨大的水池似乎一次也没有被使用过。
后来去了寄宿学校,倒是有了可以泡澡的环境,但是那个时候我忙着读书和打工,整天如同陀螺一样在各处不停辗转,甚至为了省出一点时间来,我连冲凉都格外快,时常是花洒喷出的水还没有完全变热,我就先一步关上了水龙头,拎着毛巾匆匆出来了。
我不太会去关注那个小浴缸有多逼仄,景光也没跟我抱怨过。
还是一次我们去了静冈的温泉旅馆度假,泡在宽敞的露天温泉池里,他才发出了不经意的喟叹。
“难得能在泡汤的时候把全身都舒展开。”
露天的温泉分为男汤和女汤,中间隔着一块木板。
那天晚上,旅馆的人并不多,我们就各自靠着温泉池的石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天上的星星真是漂亮。”
他说。
于是我也仰起了头。
夏夜的星空浩瀚,缀在几乎发黑的深蓝幕布上,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像是在高贵的丝绒礼服上点缀的碎钻。
我很少会如同这样抬头望天,因为在凝视着这片无穷无尽的宇宙的时候,我的思绪仿佛也会被吸进那样无穷无尽的深渊。
太渺小了,身为人类的我太渺小了,我们的生命在恒常的宇宙面前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我们拼尽全力,最终也仍是一无所有。
可连星星也是会死去的。
即使拥有几百亿年的生命,它们依然会被时间燃尽,消亡。
当它们一点点暗淡下来的时候,远在几百光年外的我们甚至无从知晓。
我们只是隔着岁月,欣赏着它们几百年前的遗骸。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就有些悲伤了。
“可它们还是很明亮啊。”
景光的声音隔着水雾传递了过来。
“即使它们终将消亡,甚至即使它们已经死去,可它们的光依然很漂亮。”
“我也会觉得很庆幸,庆幸能在我们彼此都有限的生命里与这样的美景相逢,庆幸能有机会看到这样美丽的光。”
“我也很庆幸,能和你一起看到这样美丽的光。”
我缓缓地滑进水底,隔着晃动的水面,直直地看向前方。
水面的另一侧是浴室潮湿的空气,是白色的天花板和通气扇。
我看不到那天的星光。
有气泡自口中吐出,扩散着缓缓向上。
直到在水面彻底铺开,然后与水重新归于一体。
我猛地坐了起来,在浅浅的浴缸里掀起了一阵浪。
我忽然有点想他了。
我想见他,我想,如果他能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就好了。
我胡乱地擦了擦身体,抓起衣服随便往身上套。
衣服的确有些宽大,摇摇晃晃地挂在身上。
我随手把下摆打成结,就这么赤着脚冲出了浴室,甚至来不及去顾及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有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我来到了那扇房门前。
我抬起手,有些用力地敲响了那扇房门。
——我不该这样。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
隔了几秒钟,房间里传来了窸窣的响。
脚步声一点点地靠近,接着房门被拉开,我看到了站在里面的诸伏高明。
和记忆里的人一样也不一样。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问。
尽管他的表情并没什么异样,可我还是感受到了他一瞬的错愕。
“我……”
脚步自然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在喉头梗了一下。
我停顿了一刻,才重新开口:
“我想来向您问一声,洗手台边的吹风机是否可以使用。”
话说出口的时候,我的视线止不住地往下沉。
这实在是一个过分拙劣的借口,是在诸伏高明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