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阳县城。
这里的广场很大。
广场上的土都被踩得很实,象是晒干的河床。
正午的时候,太阳直直地晒下来。
没有风,尘土不动,挂在铁丝网上的空罐头盒也不动。
广场中间坐着三百一十二个人。
他们不再是士兵,不再是农民,甚至不再是完整的人。
而是一群被晒干的影子。
他们的手被粗麻绳反绑在背后,绳子勒进肉里,变成了黑色。
所有人都很渴。
在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放着两只大木桶。
桶里装着水,水看上去很清,倒影着白晃晃的太阳。
有时候,一只苍蝇飞过,落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很小的波纹。
但是没有人去喝。
日本人架着机枪,坐在阴凉的岗楼底下。
他们喝着汽水,玻璃瓶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年轻的俘虏动了动。
他大概只有十六岁,嘴唇上还没有胡须。
嘴唇裂开了,渗出血珠。
“水。”他开口,声音很轻,象是枯叶在地上摩擦。
坐在他旁边的老兵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老兵瞎了一只眼,剩下的那只眼睛看着前面的土地。
“别看。”老兵说,“看了更渴。”
年轻俘虏低下头。
他看着自己的膝盖,膝盖上的裤子破了,露出里面脏兮兮的皮肤。
“我想家。”年轻俘虏说。
“别想。”老兵说,“想了会死……”
广场上很安静。
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
高桥由美子站在宪兵司令部的二楼窗前。
窗户开着一条缝,她手里拿着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
杯壁上凝结着水珠,水珠汇聚在一起,滑落下去,滴在她的手上。
凉的。
“两天了。”
她看着广场上的那些人,开口说道,声音依旧平静。
松平秀一站在她身后,他刚擦完皮靴,靴子很亮。
“是的,两天。”
松平秀一看着广场上的人群说,回答道。
“那个陈墨没有来,外围无人区也没见八路军的踪迹。”
“他很能忍。”
高桥由美子喝了一口酒,冰块撞击着牙齿。
“比我想象的还能忍。”
“也许他跑了。”松平说,“聪明人都知道这是个陷阱,只有傻子才会往里跳。”
“他不傻,但他也不会跑。”高桥转过身,背对着窗户。
“他在看着,我知道他在看着……”
“那我们怎么办?”
“继续等。”高桥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让人把水桶踢翻,换新的。要让水流到地上,要让他们听见水流的声音。”
“是。”
松平秀一转身出去了。
高桥重新看向窗外。
那个年轻的俘虏正在舔自己干裂的嘴唇。
“你会来的。”她对着空气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好人往往都活不长……”
夜里,风起来了。
风从旷野吹进城里,带着股焦糊味。
陈墨趴在距离县城五公里外的一根电线杆下。
这根电线杆是木头的,上面涂着黑色的沥青。
它是日本人连接饶阳和保定的一根神经。
二妮蹲在旁边,手里拿着把大铁钳,看着陈墨。
陈墨的脸很黑,和夜色融为一体。
“剪吗?”二妮问。
“剪。”
二妮爬上电线杆。
她的动作很笨拙,但是很有力。
“咔嚓。”一声脆响,很短促。
那一根黑色的铜线断了,弹向空中,象是被斩断的蛇。
“下一根。”陈墨招了招手。
他们没有开枪,没有呐喊,只是在黑夜里行走,走过一条条路,爬过一个个土坡。
他们找到了电话线,剪断。
找到了埋在地下的电缆,挖出来,砍断。
就象是一群沉默的白蚁,在啃食着一座大厦的基座。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座小石桥边。
这座桥是进出饶阳运粮的必经之路。
马驰带着几个人,已经在桥底下挖好了坑。
“埋了多少?”陈墨问道。
“四十斤。”马驰擦了擦汗。
“全是咱们自制的黑火药,威力不够大,但是够把桥墩子炸酥。”
“不够。”陈墨看着那座桥,“再加二十斤。我要让这桥塌得彻底一点。”
“是。”
又过了半小时。
“轰。”
一声闷响。
桥塌了,石头落进水里,激起巨大的水花。
没有火光冲天,只有尘土飞扬。
路断了……
第三天中午。
饶阳县城的广场上,太阳依然很毒。
那个年轻的俘虏已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