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压在碾盘下的石板,被缓缓地推开了。
先是一杆红缨枪探了出来,枪尖上生着锈,却磨得雪亮。
接着是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撑住地面,用力一撑。
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汉子,从地底下钻了出来。
他是任丘县大队的区队长,老赵。
他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地面上刺眼的阳光。
太久了。
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像鼹鼠一样生活了太久。
久到他几乎快要忘记了,太阳晒在皮肤上那种滚烫的感觉。
老赵爬出洞口,站在那片已经被鬼子烧成白地的村庄废墟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了那种让他神经紧绷,日本兵巡逻时的皮靴声。
远处的炮楼,那个曾经像钉子一样钉在他们心口上的炮楼,此刻虽然还在,但那上面那挺日夜嚎叫的重机枪,已经哑了。
“出来吧。”
老赵回过头,对着那个黑黝黝的洞口,轻声说道。
“鬼子……走了。”
这一声呼唤,象是打开了某种封印。
一个,两个,三个……
无数个衣衫褴缕、面黄肌瘦的身影,从那个狭窄的洞口里钻了出来。
有扛着土枪的民兵,有抱着孩子的妇女,有拄着拐杖的老人。
他们站在废墟上,看着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
没有人欢呼。
大家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些被推倒的院墙,看着那些被砍断的果树,看着那口被填平的水井。
仇恨,并没有随着敌人的撤退而消散。
反而因为这满目的疮痍,变得更加深沉,更加刻骨。
“队长。”
一个年轻的民兵走到老赵身边,手里紧紧攥着一颗黑乎乎的土地雷。
“咱们……干吧?”
老赵点了点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焦黑的砖头。
“乡亲们。”
他转过身,看着这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幸存者。
“鬼子走了但他们还会回来,这地方是咱们的家,不是他们的客栈。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那个道理。”
“咱们把墙垒起来,把井淘干净。把地雷……埋下去。”
“趁着他们还没回来,咱们得把这‘家’,重新收拾收拾。”
芦苇荡里的水,比往年要浑浊一些。
那是上游冲下来的泥沙,也是这段日子里流进去的血。
一支小小的船队,正无声无息地穿行在迷宫般的水道里。
那是“雁翎队”的小分队。
自从千顷洼一战后,这支水上游击队也遭受了重创,不得不分散隐蔽在淀区的深处。
但今天,他们重新集结了。
队长是个黑脸汉子,叫张大水。
他站在船头,手里拿着一支三八大盖,枪托上刻着两道深深的痕迹。
“队长,前边就是赵北口了。”
划船的小战士低声提醒道。
赵北口,那是白洋淀的咽喉。
日军在那里设了水上据点,还有一艘汽艇,专门用来封锁水面。
“听说了吗?”张大水没回头,眼睛盯着前方的水面。
“饶阳那边,陈教员把鬼子的铁王八车给炸了。”
“听说了!真解气!”小战士一脸的兴奋,“听说连那什么特种部队都被陈教员给收拾了。”
“既然陈教员那边都动手了,咱们也不能当缩头乌龟。”
张大水拉动枪栓,子弹上膛。
“鬼子的主力撤了,现在据点里剩下的都是些二鬼子和残兵败将。那是咱们的菜。”
他指了指前方那座孤零零矗立在水中的炮楼。
“看见那艘汽艇了吗?”
“看见了,那是鬼子的巡逻一号,以前没少祸害咱们的渔船。”
“今儿个,咱们就把它给收了。”
张大水从船舱里摸出一个油布包。
那里面是陈墨之前教他们做的“水底龙王炮”——也就是土制水雷。
“咱们没有铁王八车炸,炸个铁壳船也是一样的。”
“传下去,散开队形。咱们给这帮旱鸭子,来个水鬼敲门。”
……
消息像雪片一样,通过那些重新活跃起来的地下交通线,汇集到了这里。
王成政委坐在桌前,看着那一张张写满了字的草纸,那张一直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血色。
“活了。”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手里的铅笔扔在地图上。
方文同站在地图前,正在用红笔,将那些原本代表着日军控制区的黑色圆圈,一个一个地涂掉。
“政委,你看。”
方文同指着地图上那一片片正在迅速扩大的红色局域。
“从任丘到河间,从肃宁到蠡县。鬼子的主力一撤,那些伪军据点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咱们的县大队、区小队,还有那些自发组织起来的民兵,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