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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一张旧皮(1 / 3)

夜风卷着青纱帐里的土腥味,吹在脸上,有些凉。

长长的车队在旷野上蜿蜒,车轴因为载重过大,而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但这声音在此时听来,却是这世上最动听的乐章——那是粮食的声音。

队伍的气氛很怪。

前面是穿着灰布军装、神情肃穆的八路军。

后面是穿着黄呢子军装、松松垮垮的“治安军”。

两拨人中间隔着十几辆大车,彼此的眼神里都带着刺。

八路军看后面,象是在看一群没骨头的狗。

治安军看前面,象是在看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张金凤骑在一匹东洋高头大马上,那条伤腿虽然还疼。

但他的腰杆子却挺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直。

他把那顶缀着五色星徽的伪军大檐帽摘下来,随手扔进了路边的草沟里。

“怎么?舍不得那顶帽子?”

陈墨并没有骑马,他走在张金凤的马镫边,手里提着那支百式冲锋枪,步履稳健。

“舍不得?”

张金凤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那上面有一道早年间留下的刀疤,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狰狞。

“那是个紧箍咒。戴着它,脑袋是保住了,可膝盖生了根,站不直。”

他叹了口气,目光投向远方那漆黑的夜幕,声音变得有些飘忽,透着一股子老江湖特有的沧桑。

“陈教员,你知道我这张金凤,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陈墨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是土匪。”

张金凤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

“民国二十年,那时候这地界上乱啊。奉军、直军、晋绥军,你方唱罢我登场。老百姓那是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我那时候才十八,家里几亩薄田被保长勾结官兵给占了,老娘活活气死。我一怒之下,半夜摸进保长家,抹了他一家三口的脖子,然后上了黑云寨。”

说起这段往事,张金凤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的光。

“那时候年轻,觉得手里有枪就是草头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是何等的快活。后来……”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后来,日本人来了。”

“七七事变,宛平城的炮声一响,这天就塌了。国军……嘿,那国军跑得比兔子还快。咱们这些土匪,原本也是想着要报国的,当时的黑云寨大当家,也就是我拜把子的大哥,带着弟兄们下了山,想要投奔国军打鬼子。”

张金凤从怀里摸出一根烟,却发现火柴湿了,怎么也划不着。

陈墨掏出打火机,帮他点上。

“谢了。”

张金凤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庞显得有些扭曲。

“结果呢?咱们在那儿跟鬼子拼命,国军的督战队在后面架着机枪。鬼子的坦克冲上来,那是铁王八啊,咱们的大刀片子砍上去连个印儿都没有。大哥带着敢死队冲上去炸坦克,全没了。尸骨无存。”

“等我带着剩下的弟兄撤下来,想找国军要点子弹和干粮。你猜怎么着?”

他冷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悲凉。

“人家说我们是匪性难改,是作战不力,要缴我们的械,还要把我们就地正法,说是要整肃军纪。”

“我那时候才明白,在那些大官眼里,咱们这就不是人,是夜壶。用得着的时候拿出来尿一泡,用不着了,就嫌臭,得扔。”

陈墨沉默着。

这段历史,他太熟悉了。

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多少像张金凤这样的一腔热血,被现实的冷水浇成了冰。

“后来,我就带着剩下的几十个弟兄,回了黑云寨,但日子也过不下去了,所以我就带着他们来到饶阳。”

张金凤弹了弹烟灰。

“那时候,日本人已经占了县城,他们需要人维持治安,需要人帮他们收粮、抓劳工。他们找到了我。”

“我也想过跟他们拼了。可是……”

他指了指身后那群衣衫褴缕,一脸疲惫的伪军士兵。

“我手底下这帮弟兄,大部分都是那时候跟我的。还有他们的家眷,那是几百口子老幼妇孺啊。我不答应,日本人就要屠村。我答应了,哪怕是被人戳脊梁骨骂汉奸,至少……他们能活。”

“所以,我就换了这张皮。”

张金凤扯了扯身上那件黄呢子军装,脸上露出一丝厌恶。

“这张皮穿着暖和,可心里冷。日本人把我们当狗,国军把我们当靶子,老百姓把我们当鬼。我也想当人啊,陈教员。”

“这些年,我贪财,我好色,我抽大烟。我把自己弄得象个烂人。因为只有这样,日本人才会放心,才会觉得我这条狗没野心,好控制。”

“但是……”

他的手,抚摸着腿上那处被自己扎出来的伤口。

“山本那个畜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我的女人,不该往我的锅里撒尿。”

“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老子本来就是狼。”

张金凤说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象是要把这积压在心头多年的郁气,全都吐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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