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兰瑞庭怒吼着,声音如同炸雷。
佐佐木愣了一下。
就在这这一瞬间,兰瑞庭扔掉了手里已经打空了子弹的驳壳枪,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大刀。
那是一把生了锈的、用来杀猪的大刀。
“这一刀,是替我爹还你的!”
刀光一闪。
佐佐木的一条骼膊飞了出去。
“这一刀,是替我娘还你的!”
又是一刀。
佐佐木惨叫着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这一刀!是替潘家峪一千二百三十口乡亲,还你的!!!”
兰瑞庭高高举起大刀,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劈了下去。
“噗嗤!”
一颗丑陋的头颅,滚落在了尘埃里。
那双充满了恐惧和不甘的眼睛,依然大睁着,死不暝目。
……
战斗结束了。
干河草的河滩上,铺满了尸体。
有鬼子的,也有复仇团的。
鲜血汇成了一条小溪,缓缓地流进那条干涸的河床,将黑褐色的泥土染成了暗红色。
风停了。
青纱帐也不再摇晃。
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兰瑞庭拄着大刀,站在佐佐木的尸体旁。
浑身是血,象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样。
他看着那具无头尸体,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空虚。
仇,报了。
那个恶魔,死了。
可是,那些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大年三十的热闹,那个穿着新棉袄的小丫头,那个总是唠叼着让他早点娶媳妇的老娘……
都回不来了。
“团长……”
一声微弱的呼唤传来。
兰瑞庭转过身。
他看见小虎躺在不远处的血泊里,胸口有一个巨大的弹孔。
他扔下刀,跟跄着跑过去,跪倒在小虎身边,把他抱在怀里。
“小虎……小虎……”
小虎的脸色苍白得象纸一样,嘴里不断地涌出血沫。
但他却在笑。
“团长……俺……俺看见俺娘了……”
小虎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也开始涣散。
“她……她在给俺纳鞋底……她说……新鞋做好了……让俺……回家过年……”
小虎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
那双充满了憧憬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在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心里,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归乡。
是回到那个永远停留在大年三十的、温暖的梦里。
兰瑞庭抱着小虎渐渐变冷的身体,仰起头,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啊!!!”
那声音,象是孤狼在荒原上的哀嚎,又象是灵魂被撕裂时的哭喊。
在这个世界上,所谓的胜利,往往都是用无数个象小虎这样的少年的血肉换来的。
我们歌颂英雄,我们铭记胜利。
但我们也绝不能忘记,那些在胜利的丰碑下,默默腐烂的白骨。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陈墨,并不知道干河草发生的这一切。
但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一片红色的高粱地。
高粱长得真高啊,一直长到了天上。
风一吹,那些高粱叶子就哗啦啦地响,象是在鼓掌,又象是在哭泣。
他在高粱地里走啊走,一直走不到尽头。
忽然,他看见前面有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小丫头,正蹲在地上玩雪。
他走过去,想问问路。
小丫头转过头来,冲他甜甜地一笑。
“大哥哥,你也是来过年的吗?”
陈墨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看着那个小丫头,看着她身后的那些高粱,慢慢地,变成了鲜血的颜色。
然后,梦醒了。
陈墨坐在漆黑的地道里,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那里,有一滴冰凉的泪水。
他不知道这泪水是为谁而流。
也许是为了那些死去的人。
也许是为了这个操蛋的、把人变成鬼的世道。
也有可能,只是为了那场永远也下不完的、带血的雨。
他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
随后,陈墨走出地道,外面月亮很圆,很亮。
照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也照着那些飘荡在风中的、无家可归的魂灵。
只有雨知道。
只有这片土地知道。
那些少年曾经来过。
他们爱过,恨过,战斗过。
然后,像流星一样划过这墨色的天幕,燃烧尽了自己最后的光和热。
以此,去点亮那个名为“希望”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