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如同死水般的、巨大的麻木。
亲手埋葬了两个因为高烧和脱水,死在了自己怀里的孩子之后。
这个年轻的姑娘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沉清芷也同样沉默着。
肩膀上的伤口,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换药和消炎,又开始红肿、化脓。
但她一声不吭。
只是默默地,将自己那件还算完整衣服,撕成布条,分给那些需要绑腿和包扎的伤员。
绝望,象一层厚厚看不见的乌云,笼罩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不知道走了多久。
也不知道要去向哪里。
所有的人,都只是凭借着一种求生的本能,在机械地向前挪动着脚步。
直到第三天的黄昏。
当队伍里,最后一个还能勉强行走的伤员,也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的时候。
走在最前面的、负责探路的马驰,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拨开身前,那片密不透风的青纱帐,看着眼前出现的景象,整个人,都愣住了。
然后,他转过身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如同梦呓般的、嘶哑的声音,朝着身后那支,已经濒临崩溃的队伍,喊道:
“到了……”
“我们……到了……”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村庄。
一个看起来和他们这一路走来,所见过的所有村庄,都截然不同的村庄。
村子里没有被焚烧的痕迹。
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
甚至,还能隐约地看到有几缕炊烟正从村子深处的屋顶上,袅袅地,升起。
最重要的是在村口那片空地上。
他们看到了,几十个穿着灰色军装的、荷枪实弹的熟悉身影。
还有一面正在晚风中猎猎作响的、鲜红的旗帜。
是三十三团的方文同教导员和那些被他们从臧家桥窑场,救出来的兄弟。
……
半个小时后。
三十三团的临时指挥部里。
陈墨喝着一碗滚烫的、加了盐和姜末的米粥。
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缓缓地流向那具麻木的四肢百骸。
这是他三天来吃下的第一口热乎的食物。
方文同就坐在对面。
这位戴着眼镜的、文质彬彬的教导员,看着陈墨那张瘦得,几乎脱了相的脸,和那双深陷在眼窝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但最终,还是只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都听说了。”
方文同的声音,很低沉。
“千顷洼……还有……赵团长他们……”
陈墨没有抬头,只是捧着碗一口一口地喝着粥。
“王政委呢?”
“政委受了伤,正在医疗站里休息。”
“林姑娘……和另外几位同志呢?”
“也都在休息。”
“那就好,”方文同点了点头,“那就好。”
屋子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只有陈墨喝粥时,发出的、轻微的声响。
“这个村子叫北小王庄。”
许久,方文同才重新开口,他指了指脚下。
“这里是我们三十三团,负责的堡垒村之一。鬼子的扫荡部队,前天刚刚从这里路过。”
“他们什么也没发现?”
陈墨抬起头,问道。
“发现不了。”
方文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豪的神色。
“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藏到了地下。就连我们脚下这个指挥部,都在地面下五米深的地方。鬼子只是在村里,放了几把火,打了几枪,看没什么动静,就走了。”
“我们的地道还都在。我们的粮食也都在。”
他的目光看着陈墨,那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陈教员,”他郑重地说道,“千顷洼,虽然毁了。但是,你种下的那些种子还都在。”
“像北小王庄这样的堡垒村,在这片局域,我们还有七个。”
“只要这些村子还在。只要这些地道还在。”
“我们冀中军区,就还没输。”
“就还有把场子重新找回来的本钱。”
陈墨,终于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粥。
将那股暖意,彻底地咽进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