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似乎没有停的意思。
陈墨也没睡好。
他在那间画室的沙发上蜷缩了。
半梦半醒之间,脑子里总是反反复复地回荡着,那双摆在楼下玄关的小小的红色的绣花鞋,和那幅没有画完的油画。
他总觉得这栋看似“干净”的屋子里,隐藏着比外面那口“人肉罐头井”更深沉的秘密和悲哀。
下半夜,他就起了床。
他没有去打扰那些睡得东倒西歪、鼾声如雷的战士们。
独自一人,象一个真正的幽灵一样,在这栋三层小楼里,开始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他在查找,查找能解开他心中所有谜团的那把最后的钥匙。
他先是去了一楼的客厅。
壁炉是熄灭的。
上面摆着一个同样是落满了灰尘的银质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黑白的全家福。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穿着旗袍、气质温婉的美丽女人。
那个女人就是画室里那幅未完成的油画的女主角。
在他们的中间,还站着一个穿着背带裤、打着小领结、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一家人都对着镜头,笑得很幸福。
那是一种只有在那已经逝去的和平的黄金时代里,才有的那种充满了安逸和自信的笑容。
陈墨看着那张照片。
心里象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很闷。
他又去了二楼的主卧室。
那张巨大的铺着白色蕾丝的西式大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也摆放得一丝不苟。
但是那面巨大的穿衣镜的镜面上,却蒙着一层厚厚的白布。
像古代大户人家办丧事时那种遮挡“煞气”的规矩。
陈墨走上前,尤豫了一下。
还是伸出手,将那层落满灰尘的白布缓缓地扯了下来。
布的后面是光滑的冰冷的镜面。
镜子里映出他自己那疲惫的脸,和他身后空荡荡的房间。
他对着镜子站了很久,直到感觉自己快要被镜子给吸进去时,才缓缓地移开了目光。
然后他在梳妆台一个上了锁的小小的首饰盒的最底层,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本用精致的牛皮做封面的带锁的日记本。
锁是德国产的,很小也很精密。
但对于陈墨这个曾经为了练习开锁而拆解过无数更复杂机械的“技术宅”来说。
形同虚设。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细细的铁丝。
不到一分钟。
“咔哒”一声轻响。
那把锁住了一个女人所有秘密和痛苦的小小的铜锁,应声而开。
日记是用一种同样是隽秀清丽的小楷写成的。
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这个时代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特有的才情和敏感。
日记的前半部分很幸福。
也很甜蜜。
“九月三日,晴。良人自法兰西留学归来,于船上为馀画第一幅肖象。彼时,江风拂面,鸥鸟翔集。彼于画板后望馀目光灼灼如烈日。馀知,此生再难逃矣……”
“十月十日,大喜。馀终嫁与此生良人,彼于画室燃红烛。执馀之手,言,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馀信之……”
“翌年,夏。麟儿降世,名之思平。思,思念,平,平安。愿此子一生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陈墨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他仿佛能看到一个曾经对生活充满了无限的热爱,和期盼的年轻幸福的身影。
她的一颦一笑都跃然纸上。
然而。
从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那一页开始。
整个日记的基调就变了,变得充满了徨恐和不安。
“七月七日,阴。平津枪声大作,良人夜不归。馀与思平坐于窗前,一夜未眠……”
“八月十三日,大雨。沪上亦燃起战火,良人兄长于闸北阵地殉国。噩耗传来,彼于画室枯坐三日,不言不语,不饮不食。第四日,彼走出画室,眼中再无往日之光。只馀一片死灰……”
“十二月十三日,雪。南京破,人间炼狱,馀不敢再读报纸……”
再往后。
日记就变得越来越简短,也越来越压抑,充满了一种国破家亡的巨大的悲哀,和对未来无边无际的迷茫。
直到一九三九年二月。
他们搬进了这座位于荒郊野外的与世隔绝的“棺材镇”。
“二月初三,晴。吾等迁居于此。此地名‘平安镇’。乃良人之师,一风水大家,亲自为吾等寻觅之世外桃源。可避战火与尘嚣,然馀观此地之格局,总觉心中不安……”
“二月十五,元宵。镇中无灯无人。良人亦不知所踪。只留书信一封,言有要事远行,短则三月,长则半年,必归。让馀与思平安心在此等侯,切勿外出。”
然后。
就是长久的等待,和那越来越诡异的日常。
“三月初一,阴。镇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