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十月十五日。
武汉,汉口码头。
江汉关的钟声,还在不紧不慢地敲着。
那浑厚而又悠扬的钟声,曾是这座城市最引以为傲的、现代与自信的像征。
但此刻它听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却象一曲,为这座即将沦陷的伟大城市,所奏响的最后的哀婉的丧钟。
整个武汉三镇,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正在流血失控的蜂巢。
秩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万家岭大捷、富金山坚守、大别山激战……
华夏士兵虽然不畏生死坚守陈地,但日军来势汹汹,武汉面临沦陷!
从武昌的蛇山,到汉口的租界,再到汉阳的兵工厂,到处都是冲天的黑烟。
那是政府机构和军事单位,在紧急焚烧着那些无法带走的机密文档和文档。
纸灰如同黑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灰色的天空中飘落,给这座本就人心惶惶的城市,更添上了一层末日的苍凉。
街道早已被堵塞得水泄不通。
军用卡车、政府官员的黑色轿车、富商们用来装载细软的马车和无数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抱着孩子的难民,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动弹不得的绝望的洪流。
鸣笛声、叫骂声、孩子的哭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隆隆炮声,交织成了一曲属于一九三八年秋天最混乱、也最悲怆的交响乐。
而作为这座城市主动脉的长江码头,更是人间炼狱的缩影。
数以万计的人象一群被洪水逼到了,最后一块高地上的蚂蚁,密密麻麻地挤在从江边到马路上的每一寸空间里。
他们都在等待。
等待着,那几艘为数不多的能将他们,从这片即将沦陷的土地上,带往后方“安全天堂”——重庆的轮船。
船票早已被炒到了,一个普通人家倾家荡产也买不起的天价。
但即使你手握船票,也不一定能挤上那艘,通往生天的“诺亚方舟”。
陈墨就站在这片,拥挤、混乱、充满了汗臭和绝望气息的人潮之中。
他没有去挤,也没有去抢。
只是象一桩礁石,静静地站在码头的一个角落里,看着眼前这一幕幕光怪陆离的人间百态。
他看到一个穿着体面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因为挤不上一艘挂着英国米字旗的太古洋行轮船,而被船上的水手,用一根粗长的竹篙,毫不留情地捅下了水。
他在浑浊的江水里,挣扎着呼喊着。
那张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白净的脸,因为恐惧和屈辱,而扭曲得不成样子。
一个穿着军装的师长,正带着他的卫兵,用枪托野蛮地,从拥挤的难民中硬生生地,开出一条路护送着他的几房姨太太,和十几口装着古董字画的大箱子,优先登上了,一艘属于招商局的政府专轮。
而那些被他们推倒、踩踏的难民,则在泥地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前方血战,后方先撤。”
陈墨的脑海里,闪过了那晚周先生对他说过的话。
此刻他才真正深刻地理解了那话语背后,所蕴含的那份深入骨髓的悲哀和讽刺。
“科长!”
一个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是王二麻子,那个落魄秀才。
他和他身后,那几个同样是地头蛇出身的队员,此刻正象几条最滑溜的泥鳅,在拥挤的人群中逆流而上。
“都安排好了。”
王二麻子凑到陈墨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按照您的吩咐,船已经备好了。就停在下游五里的,一个废弃的野码头。船上的粮食、淡水、药品、还有咱们的‘家伙什’,都按您的单子备齐了。保证够咱们三十个人,用上三个月。”
“李四光他们呢?”陈墨问道。
“也都接到通知了。侯先生那边,也把他那些宝贝瓶瓶罐罐,都打包好了。就等您,一声令下。”
陈墨点了点头。
自从上次,在王维国那里,领了“特别行动科”的任命之后。
他就料到了会有今天。
他利用那笔,数目不菲的活动经费,和沉逸才次长的人脉,没有去添置任何枪炮。
而是通过王二麻子,这些地头蛇的渠道,秘密地在黑市上购置了一艘,不起眼的小火轮。
并储备了大量的生存物资。
他并不是逃兵,武汉保卫战他也出过力、流过血。
但他知道这座城市最终的结果,也深知自己并无能力改变。
更何况他不是一个人,要为林晚,为自己的小队负责!
而且当这座城市,陷入最后的疯狂时。
任何官方的承诺和安排,都将变得一文不值。
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科长,那……咱们,什么时候走?”王二麻子搓着手,有些焦急地问道,“再不走,等鬼子把江面一封锁,咱们可就真成了瓮中之鳖了!”
“不急。”陈墨摇了摇头,“再等一个人。”
他是在等韦珍。
自从黄泛区一别,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位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