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地驶离了码头。
顺着浑浊黄色的江水,向着那座传说中的九省通衢,战时首都——武汉,逆流而上。
时间悄然逝去。
当渡轮缓缓地,靠上汉口码头时。
陈墨和林晚,都被眼前这座城市的宏大与复杂,所深深地震撼了。
这里与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
江面上,百舸争流。
挂着各国旗帜的商船、炮艇,与运送着伤兵和难民的民船,交织在一起。
码头上,高耸的龙门吊和蒸汽起重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穿着蓝布褂子、赤着脊梁的码头工人,喊着高亢的号子,将一箱箱从海外运来的军火和物资,搬运上岸。
江汉关那巍峨的、带着巴洛克风格的钟楼,正屹立在江边。
每到整点,都会敲响那悠扬而又沉稳的钟声,仿佛在提醒着这座城市,它曾经的和现在的荣耀。
街道上,更是光怪陆离。
黄包车、有轨电车和最新款的福特、别克轿车,在同一条马路上并行不悖。
一面墙上,刚刚用石灰水,刷上了“保卫大武汉”、“抗战到底,唯一的出路”的巨幅标语。
而就在它对面的咖啡馆里,一群穿着西装、旗袍的达官贵人、摩登男女,正悠闲地,喝着咖啡,听着留声机里传出的,周璇那甜得发腻的歌声。
抗战的激情与热血和后方的奢靡与安逸,以一种极其矛盾却又无比真实的方式,共存在这座巨大的战争溶炉之中。
陈墨,拿着孙连仲给他的地址和林晚一起,找到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下属的一个连络站。
那是一栋隐藏在法租界里,毫不起眼的三层小洋楼。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官员。
他叫刘敬文,是委员长侍从室的机要秘书,专门负责与陈墨的接洽。
“陈……墨?”
当刘敬文,看到陈墨那一身破烂,还带着泥腥味的难民装束,和身边那个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警剔地打量着四周的林晚时。
他的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惊讶和轻视。
显然无法将眼前这个,看起来狼狈不堪的年轻人,与电报里那个,被李宗仁、孙连仲等封疆大吏,交口称赞的“奇才”联系在一起。
“久仰大名。”他扶了扶眼镜,用一种疏离的语气说道,“委座对您,在台儿庄和黄泛区的义举,十分赞赏。他让我转告您,您是国家的栋梁。希望您能为党国,鞠躬尽瘁。”
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档,和一串钥匙。
“这是您的任命书,‘战区卫生防疫与后勤改良特别顾问’,上校军衔。这是组织上,为您安排的住处和预支的薪水。您先安顿下来,好好休整一下。至于具体的工作……等过几天,我会再来,通知您。”
说完,他便客气地做出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陈墨接过那份任命书。
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精英气息和官僚主义味道的年轻官员。
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一场新的完全不同的战争。
这场战争,没有硝烟,没有炮火。
但它的复杂和凶险,或许远胜于台儿庄的任何一场巷战。
他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拉着林晚转身,走出了这栋散发着樟脑丸和陈腐气息的小洋楼。
陈墨和林晚,站在汉口的街头,有些茫然。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不远处的剧院门口,挂着巨幅的海报,
上面是当时最红的电影明星,胡蝶的笑脸。
旁边,一家新开的舞厅里传出了靡靡的爵士乐。
这一切都与他们,刚刚经历过的那个,充满了死亡和饥饿的世界格格不入。
仿佛是两个永不相交的并行时空。
“先生……我们……”
林晚拉了拉陈墨的衣角,眼神里充满了不安。
陈墨,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被街对面,墙上的一幅巨大的抗日宣传画所吸引了。
画上,是一个怒目圆睁的华夏士兵,正用他手中的剌刀,狠狠地刺向一个,漫画化的、渺小而又猥琐的日军士兵。
在他们的身后,是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
而在宣传画的旁边,用鲜红的油漆,写着两行同样充满了力量的大字:
“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
陈墨看着那两行字,看着那幅充满了理想主义和英雄气慨的宣传画。
他又想起了在黄泛区,那些在泥水里挣扎的麻木的脸。
台儿庄,那些在血泊里倒下的年轻的身体。
他的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座城市和这个国家一样。
它既充满了希望。
也充满了脓疮。
既有最英勇的战士。
也有最无耻的蛀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