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就象一个正在被缓慢加热的巨大石磨。
磨盘的中心,是那口被鲜血和毒气反复争夺的水井。
而磨盘的边缘,则是那些犬牙交错、尸横遍野的街巷。
每一个活在这里的人,都是被投入磨盘中的石子,在与更坚硬的来自敌人的石子碰撞中,一点点地,被碾碎、磨平。
最后化为构成这座血肉磨坊的一捧红色的粉末。
陈墨蜷缩在地窖阴冷的角落里,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太累了。
身体上的疲惫还在其次,更致命的是精神上的透支。
连续几天几夜的高度紧张、血腥刺激、以及目睹毒气惨状所带来的巨大心理创伤,像无数条水蛭,吸附在他的神经上,贪婪地吸食着他最后一点属于和平年代的人性。
他的眼前,不断闪回着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
一会儿是那个吃糖孩子后脑勺上绽开的血花;
一会儿是那个学生兵用血写下的遗言;
一会儿又是自己举起枪,扣动扳机时,那张在恐惧中扭曲的脸……
这些画面,象一部无法关机、循环播放的恐怖电影折磨着他。
“先生,吃点东西吧。”
林晚的声音,将他从噩梦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递过来一个烤得半生不熟的土豆。
这是后勤部队冒着炮火,从城南好不容易运过来的一点补给。
对于已经啃了两天压缩饼干和草根的士兵们来说,这无异于山珍海味。
陈墨接过来,机械地咬了一口。
土豆带着一股泥土的腥味,难以下咽。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地,吞了下去。
他知道,他必须吃。
因为,他还不能死。
他看着地窖外,那些正在用潮湿的泥土,加固射击孔的士兵;
看着韦珍,正带着士兵检查着每一个缴获来的日军防毒面具,试图找出其弱点。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下一场,注定更残酷的战斗做着准备。
而他,也必须找到自己的新的战斗方式。
简易的活性炭口罩能抵挡一次,但抵挡不了第二次。
而缴获和补给的防毒面具,根本供应不了那么多人。
日军下一次的毒气攻击,只会更猛烈,毒性也只会更强。
“酸……硷……中和……”
他喃喃自语,一些被遗忘在化学课堂角落里的名词,开始在他混乱的大脑里,重新排列组合。
“硷性……石灰水……草木灰……对!草木灰!”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心中渐渐成型!
这里是整个台儿庄战役的心脏。
但这个心脏,却显得异常简陋和寒酸。
它被设立在城南的一座关帝庙的后殿里。
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用铅笔和红蓝箭头标注得密密麻麻的作战地图。
几部手摇电话机,摆在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上,铃声此起彼伏,构成了这里唯一的主旋律。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汗味和一种大战在即的焦灼气息。
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将军正站在地图前一言不发。
他身材魁悟,面容刚毅,虽然只穿着一身普通的布军装。
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那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整个指挥部里的空气都仿佛凝重了几分。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六个小时。
一份份写着伤亡数字的战报,如同雪片般,从前线送来堆满了他的桌案。
北门,池峰城31师182团,减员超过三分之二。
西门,31师181团,营长方振武及所部官兵,据守惠通大车店全员殉国。
南门,黄樵松27师一部,在与日军的反复拉锯中,同样伤亡惨重……
每一个数字,都象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这些都是他从西北,一手带出来的子弟兵。
“总座,”参谋长走到他身边,声音沙哑,“北门的池师长,又来电了。他说鬼子使用了毒气,阵地上的弟兄们,伤亡很大。他……他请求将预备队拉上去。”
孙连仲缓缓地转过身,他拿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了的粗茶,猛地灌了一口。
“告诉池峰城,”他的声音,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低沉而又坚硬,“预备队,我一个都不会给他。不但不给,我还要把他剩下的部队,也全部填到城里去!”
“总座!这……”
参谋长急了。
“31师已经打残了啊!再这么填进去,就真的要打光了!”
“打光了,就让他池峰城,自己提着脑袋来见我!”
孙连仲猛地一拍桌子,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两团火焰。
“你以为我不知道弟兄们苦吗?你以为我不知道31师快打光了吗?”
他指着地图上,台儿庄外围,那几个代表着日军主力的红色箭头。
“濑谷启那个老鬼子,把他的主力,全都压在了台儿庄!他就是在等!等我把预备队,都填进城里这个小小的磨盘里!只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