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跟着两名女账房,都抱着厚厚的账册。周郎中见状,连忙侧身让路,躬身行礼:“苏行长。”
围观的商贾们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女子为官已属罕见,执掌国家金融命脉更是闻所未闻。但河西的商人都听说过这位苏行长的事迹——她出身江南豪商世家,在挤兑风波中力挽狂澜,深得英亲王张世杰信任。据说英亲王推行金融新政,大半方略都出自此女之手。
苏明玉走到台阶前,目光落在康利达身上。
“阁下就是康利达掌柜?撒马尔罕康氏商行的主事?”
康利达一愣,连忙拱手:“正是在下。苏行长竟然知道小人……”
“你上月从肃州分号开出一张五百两的汇票,购买三百张波斯地毯,准备运往长安。”苏明玉语气平淡,如数家珍,“汇票今日到期。按本行规约,超期三日未兑,需扣滞纳金每日千分之一。康掌柜急着兑银,可以理解。”
康利达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他没想到这位女行长连这种细节都一清二楚。
苏明玉不再看他,转向全体商人,声音清亮:
“诸位,皇家银行设立之初,便立下‘三不’铁律:不拒兑、不短色、不误期。今日延迟开门,确是本行考虑不周,我在此致歉。”
她微微欠身,态度诚恳而不失威严。
“但延迟,是为给诸位准备更好的东西。”苏明玉从女账房手中接过一个木匣,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数百枚崭新的丝路银元,银光灿灿。“如周郎中所言,自今日起,河西、西域商路,将以此银元为准。不仅兑换,今后诸位在银行存贷、汇兑、结算,皆可用此币。”
她取出一枚银元,屈指轻弹。
清脆悦耳的金属颤音回荡在街市上。
“银元之利,诸位行家自有判断。我只说三点。”苏明玉竖起三根手指,“其一,成色重量统一,免去验银之烦。其二,银行各分号通兑通存,持银元可在兰州、肃州、甘州、敦煌任意分号兑换纹银,或直接交易。其三——”
她停顿,目光扫过那些胡商:“凡使用银元结算的商队,出关文牒由银行担保办理,优先验放。入关时,若有银元纳税凭证,查验减半。”
此言一出,胡商们彻底动容。
出关入关的文书查验,是商队最头疼的事。往往要在关隘耽搁数日,还要打点胥吏。若能优先验放,省下的时间和贿赂钱,可不是小数!
“苏行长此言当真?”一个波斯商人忍不住问。
“银行牌匾在此,岂能儿戏?”苏明玉指向头顶的匾额,“今日巳时三刻,准时开业。前一百名兑换者,无论金额大小,免收汇水。前五十名存银满千两者,赠精制‘丝路银元’纪念册一本,内附各分号地图、兑换章程、商路指南。”
她的话条理清晰,恩威并施,既化解了骚动,又顺势推出了新币。
商人们开始排队。康利达原本站在最前,此刻却犹豫了一下,退到一旁,盯着手中那枚银元沉思。几个相熟的商人凑过来,低声商议。
“康掌柜,你看这银元……”
“成色确实好,铸造也精。”康利达压低声音,“但朝廷突然推行新币,怕是所图不小。你们想想,若是西域商路全都用这银元结算,那金银流向、物价起伏,岂不是全在朝廷掌握之中?”
一个回回商人点头:“不错。从前我们带银锭、金饼,到哪里都能用。若是都用这银元……万一朝廷哪天说不兑就不兑了,我们手中的银元岂不是一堆废铁?”
“所以不能全兑。”康利达眼神闪烁,“先兑一部分,试试深浅。看看这银行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说,随时兑付。也要看看,其他商人用不用。”
“可苏行长说的那些便利……”
“便利自然要占。”康利达笑了,“但咱们商人,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样,咱们几个大商行联起手来,一部分用银元,一部分还用老法子。再看看河西那些汉人商帮怎么做。”
他们这边窃窃私语,那边银行大门终于完全敞开。
银行内部宽敞明亮。
一楼是营业大厅,红木柜台后站着十余名账房先生,算盘、账册、戥子一应俱全。柜台前用木栅栏隔出排队通道,已有商人依次等候。最显眼的是大厅中央一座半人高的铜铸貔貅,口中衔着一枚巨大的银元模型,寓意“只进不出,财源广进”。
二楼是贵宾室和账房重地,三楼则是金库及行长办公所在。
苏明玉没有在一楼停留,径直上了三楼。周郎中和两名心腹账房紧随其后。
行长室内布置简朴,除了一张大书案、几把椅子、一排书柜外,别无奢华装饰。书案上堆满了账册、文书,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河西西域商路图》,上面用朱笔标注着已设和计划设立的银行分号位置。
苏明玉在书案后坐下,揉了揉眉心,露出些许疲惫。
“行长一路辛苦。”周郎中奉上茶盏,“从肃州连夜赶来,只歇了两个时辰就……”
“无妨。”苏明玉摆摆手,神色恢复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