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龙抬头。
北京城的天空却阴沉得像是要压到屋顶上。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偶有零星的雪花飘落,沾衣即化。这本该是百姓踏青郊游、皇帝亲耕祈年的日子,但越国公府门前那条长街却肃杀得让人心悸——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披甲执锐的卫士眼神凌厉如刀,过往行人无不低头疾走,连大气都不敢喘。
深处,那座从不轻易开启的“承运阁”今日门户洞开。
阁内没有窗户,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架上整齐码放着一卷卷舆图、一册册档案。正中央一张长逾三丈的巨案,案上铺着的不是寻常宣纸,而是用七张完整牛皮缝制、再经特殊药水鞣制而成的巨幅《大明北疆坤舆全图》。地图上山川城池、部落牧场、驿道路径,无不纤毫毕现,甚至用朱砂标注着各处水草丰瘠、冬夏牧场更替的时节。
张世杰负手立于图前,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他今日未着蟒袍,只一袭玄色常服,腰束革带,脚蹬鹿皮靴,朴素得像个寻常文人。但那双盯着地图的眼睛,却让侍立一旁的李定国、周文韬等人觉得脊背生寒。
“这里。”张世杰终于开口,手指轻轻点在地图西侧一处,“额尔齐斯河上游,遇袭的寺庙工地。距离归化城一千二百里,距离准噶尔王庭八百里,距离雅克萨一千八百里。”
他的手指缓缓移动,在三个点之间划出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
“罗刹人从雅克萨南下,穿越荒无人烟的西伯利亚南部草原,奔袭一千八百里,只为烧一座刚垒起墙基的寺庙。”张世杰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诸位觉得,他们图什么?”
周文韬躬身道:“回公爷,下官以为,罗刹人一是试探我大明底线,二是向草原各部示威,三是与准噶尔勾结,阻挠朝廷经略西域。”
“还有第四。”张世杰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他们在划界。用血与火,在草原上划出一条线——这条线以东,是大明的势力范围;以西,是他们沙俄的禁脔。谁敢越线,格杀勿论。”
阁内死寂,只有铜兽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在空中扭曲出诡异的形状。
“巴图尔珲台吉”张世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里第一次透出冰冷的杀意,“正月里,北庭都护府的使者去见他,他推说不知罗刹人踪迹。报却显示,沙俄使者伊万·彼得洛维奇在他王庭里住了整整半个月,密谈三次。”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绢纸,摊开在案上。那是用蝇头小楷抄录的密报,字迹工整如印刷:
“腊月二十八,伊万与巴图尔珲台吉夜饮,谈及火枪供应事。巴图尔言:明朝寺庙建到额尔齐斯河,如刀抵咽喉,必除之而后快。伊万应:雅克萨方面已安排,开春前必毁此庙”
“正月初三,伊万离王庭北返。巴图尔赠黄金百两、宝马十匹,嘱托:火枪须速至,红教喇嘛亦需早来”
“正月初九,巴图尔召各部台吉密议,言:明朝羁縻之术日深,若任由其寺庙遍布草原,我等皆成笼中之鸟。有台吉问:若与明朝开战,胜算几何?巴图尔笑而不答”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钉进在场众人心里。
李定国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公爷!这巴图尔珲台吉吃着大明的饭,拿着大明的册封,背地里却与罗刹人勾结,图谋不轨!末将请命,率精骑直捣准噶尔,擒此逆贼!”
“不急。”张世杰抬手制止,目光重新落回地图,“巴图尔是枭雄,不是傻子。他敢这么做,无非三个倚仗:一,准噶尔远离中原,朝廷大军远征不易;二,沙俄承诺支援火枪火炮,甚至帮他请红教喇嘛对抗黄教;三”
他顿了顿,手指点在准噶尔与漠北交界处:“他认为,大明眼下首要之敌是罗刹人,无暇西顾。只要他表面恭顺,暗中蓄力,待朝廷与罗刹人两败俱伤,他便可坐收渔利,一举统一卫拉特,甚至问鼎蒙古大汗之位。”
周文韬倒吸一口凉气:“好深的算计!”
“算计再深,也是鼠目寸光。”张世杰冷笑一声,“他以为大明还是嘉靖、万历年间那个内忧外患、顾此失彼的大明?他以为天可汗的称号,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戴的?”
他走到案后坐下,铺开一张明黄色的御用诏纸——这不是圣旨,而是以“天可汗”名义颁发的谕令,规格仅次于圣旨,却比寻常公文重千钧。
“研墨。”张世杰提起那支御赐的紫毫笔。
周文韬连忙上前,在端砚中注入清水,手持松烟墨锭缓缓研磨。墨汁渐浓,漆黑如夜。
张世杰沉吟片刻,笔尖蘸墨,落纸。如龙,力透纸背:
“谕北庭都护府并准噶尔卫拉特部首领巴图尔珲台吉知悉——”
开篇九个字,气势已然磅礴。
笔走龙蛇,一行行铁画银钩的文字在明黄诏纸上流淌:
“朕膺天命,统御华夷。去岁平定漠北,颁《北疆宪章》,与草原诸部约:互不侵伐,互通市易,共御外侮。此乃天地共鉴之盟,日月同昭之誓。”
“今据报,极北罗刹,不遵王化,恃强东侵。筑城雅克萨,掠我边民;劫杀使工,毁我佛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