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力量。”
傍晚,周文清骑马回归化城。
八十里官道,如今修得平坦宽阔。沿途每隔二十里有驿站,提供食宿、换马。道旁新栽的杨树已经一人多高,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路过一个屯田点,他下马歇脚。这是典型的“蒙屯”定居点,二十几座土坯房围成个半圆,中间是公共打谷场。此刻,场上一群孩子正在玩耍——有蒙古孩子,也有汉人孩子,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一个蒙古老妇人坐在房前,手里捻着羊毛线,嘴里哼着歌。听,居然是汉语:
“天可汗啊恩德广,引来了黄河水汪汪。草儿绿啊牛羊壮,娃娃们不再饿肚肠……”
调子是蒙古长调的旋律,词却是新编的汉语颂歌。
老妇人见周文清驻足,笑道:“大人,歇歇脚?进屋喝碗奶茶?”
“多谢阿嬷,我歇会儿就走。”周文清在门槛上坐下,“您刚才唱的歌,挺好听。谁教的?”
“自个儿编的。”老妇人脸上皱纹笑成一朵花,“以前我们冬天怕白灾,夏天怕旱灾,一年到头提心吊胆。现在好了,有房子住,有粮食存,娃儿还能上学堂。这恩情,不唱出来,心里憋得慌。”
周文清心里一暖。
这或许就是主公常说的“民心”吧。再精密的制度,再强大的武力,也比不上百姓发自内心的认可。
继续上路,天色渐暗。远处,归化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浮现。城墙上的灯火一点点点亮,像天上星河落到了人间。
进城时,已是万家灯火。
街道上很热闹。夜市刚开,摊贩们点起灯笼、火把,卖小吃的、卖杂货的、卖艺的,吸引着饭后闲逛的居民。蒙汉混杂,语言各异,却其乐融融。
周文清牵着马,慢慢走着。他看见一个汉人铁匠铺里,蒙古学徒在叮叮当当打铁;看见一个蒙医馆前,汉人病人在排队求诊;看见茶馆里,蒙汉茶客围坐一桌,听说书人讲《三国演义》——说书人用汉语讲,旁边有个少年实时翻译成蒙语。
文化,就在这日常的点点滴滴中融合。
走到城中心的大召寺前,这里更是灯火辉煌。寺前广场上,聚集了数百人,正在举行每月一次的“祈福夜会”。喇嘛们诵经,百姓们跪拜,香烟缭绕,法号悠扬。
周文清不信佛,但也驻足观看。
他发现,跪拜的人群中,不但有蒙古牧民,还有很多汉人。这些汉人有些是屯田的农户,有些是做工的匠人,有些是经商的贾客。他们或许不懂藏传佛教的深奥教义,但他们感激这带来安定的力量,愿意用这种方式表达。
“周司正?”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文清回头,是洛桑嘉措大师。这位班禅特使半年来越发清瘦,但精神矍铄。
“大师。”
“周司正这么晚才回来?”
“张家口那边有些事,耽搁了。”
洛桑嘉措望着祈福的人群,缓缓道:“半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废墟。如今,佛光重照,万民归心。英国公和李侯爷,真是功德无量。”
周文清点头:“都是主公英明,将士用命,百姓勤劳。”
“但危机也在暗处。”洛桑嘉措话锋一转,“周司正今日在张家口,是否遇到了西域来的商人?”
周文清心中一凛:“大师也知道?”
“佛家讲缘法,也讲世事。”洛桑嘉措合十道,“贫僧虽在寺中,但消息还是灵通的。那个哈桑,贫僧见过一次。他身上有血光之气,非良善之辈。”
“大师的意思是……”
“西域的野心,不止于西域。”洛桑嘉措低声道,“巴图尔珲台吉要统一卫拉特,要东进,就必须要掌控漠南。掌控漠南,光靠武力不行,还得靠人心。所以他派人来,收买,离间,破坏。”
周文清肃然:“大师看得透彻。”
“看得透,未必挡得住。”洛桑嘉措叹道,“北疆如今繁荣安定,但也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就像这满城灯火,光明耀眼,但一阵狂风,就可能吹灭大半。”
正说着,一个年轻喇嘛匆匆跑来,在洛桑嘉措耳边低语几句。
洛桑嘉措脸色微变,对周文清道:“周司正,贫僧有事,先走一步。记住:光明越盛,阴影越深。多当心。”
说罢,匆匆离去。
周文清站在原地,看着大师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抬头,望着满城灯火,望着那些欢笑的人群,望着这来之不易的繁荣。
“建设难,破坏易。我们花十年建起的,别人一夜就能毁掉。”
所以,要守护。
不惜一切代价。
他翻身上马,朝都护府疾驰而去。
夜色中,归化城的灯火依旧灿烂。
但在灯火照不到的角落,暗影,正在悄然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