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都听出来了——这是在劝张世杰学古人“急流勇退”呢。
张世杰面色不变,举杯回敬:“钱尚书博古通今,说得有理。不过本公记得,霍去病二十四岁病逝,李靖晚年遭猜忌,闭门不出。这‘善始善终’,似乎也没那么圆满。”
钱谦益笑容一僵。
张世杰继续道:“况且,时势不同,岂能一概而论?如今大明北有沙俄虎视,西有准噶尔桀骜,南洋红夷船坚炮利。正是我辈奋力之时,何谈退字?”
“公爷忧国忧民,老臣佩服。”钱谦益干笑两声,“只是……树大招风啊。公爷这些年在北疆所为,朝中非议不少。就说这‘天可汗’尊号,虽是蒙古诸部诚意,但终究……于礼不合。”
终于说到正题了。
张世杰放下酒杯,直视钱谦益:“钱尚书,蒙古诸部为何尊本公为天可汗?”
“自然是感公爷平定之恩……”
“不对。”张世杰打断他,“是因为本公让他们吃饱了饭,穿暖了衣,住上了房,不再担心白灾饿死牛羊,不再害怕战乱家破人亡!若这也能被非议,那请问钱尚书:是虚礼重要,还是万民温饱重要?”
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
钱谦益脸色变了变,强笑道:“公爷误会了,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张世杰不依不饶,“钱尚书久在江南,可知塞北苦寒?可知牧民冬日冻毙之惨?可知白灾过后,饿殍遍野之状?若不知,本公可以细细讲给你听。”
宴席上鸦雀无声。所有官员都低下头,不敢出声。
钱谦益深吸一口气,起身作揖:“老臣失言,公爷见谅。”
张世杰也站起身,扶住他:“钱尚书言重了。本公是个粗人,说话直,尚书莫怪。只是这北疆之事,关乎国家安危,百姓生死,容不得半点虚伪矫饰。尚书以为然否?”
“……然。”
宴会不欢而散。
回到住处,刘文秀忍不住道:“主公,钱谦益今日明显是来敲打的。您这样硬顶,会不会……”
“会不会激化矛盾?”张世杰替他说完,摇摇头,“文秀,你不懂。对钱谦益这种人,你退一步,他就进十步。今日我若软了,明天朝堂上就会有更多弹劾,更多流言。”
他走到窗前,望着关内灯火:“况且,我也不是毫无准备。”
“主公的意思是?”
“你可知,钱谦益为何能起复?”
刘文秀摇头。
“因为江南士绅需要他在朝中的代言人。”张世杰冷笑,“银行和银元动了他们的钱袋子,他们当然要反扑。钱谦益就是他们推出来的先锋。”
“那咱们……”
“不急。”张世杰淡淡道,“苏明玉在江南已经布好了局。等咱们回京,好戏就该开场了。”
正说着,亲兵来报:“主公,关外有一队人马求见,说是从西域来的商队,有要事禀报。”
西域?
张世杰与刘文秀对视一眼。
“带进来。”
来的是三个人,都穿着突厥风格的长袍,风尘仆仆。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高鼻深目,满脸络腮胡,一进帐就跪倒在地:
“草民阿布都拉,吐鲁番商人,拜见天可汗!”
说的是带有浓重口音的汉语。
张世杰示意他起身:“你说从西域来,有何要事?”
阿布都拉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封血迹斑斑的信。信是用回鹘文写的,旁边有汉文翻译。
“天可汗,这是叶尔羌汗国阿布都拉哈汗的亲笔信。十天前,准噶尔巴图尔珲台吉突袭吐鲁番,我军败退,汗王受伤,现在退守哈密。汗王派我冒死突围,向天可汗求救!”
张世杰接过信,快速浏览。
信上内容触目惊心:巴图尔珲台吉集结五万骑兵,以“统一卫拉特,恢复蒙古荣光”为名,突然东进。叶尔羌汗国猝不及防,连失数城。巴图尔在占领区推行残酷统治,强迫穆斯林改信藏传佛教,不从者屠杀。吐鲁番一带,已是血流成河。
“战事什么时候开始的?”张世杰问。
“一个月前。巴图尔先派人刺杀了和硕特部的首领,吞并其部众,然后掉头东进。我们以为他要打哈萨克,没想到……”
阿布都拉声音哽咽:“天可汗,西域各族久慕大明,视中原为父母之邦。如今准噶尔暴虐,唯有天朝能救我们于水火啊!”
张世杰沉默。
刘文秀急道:“主公,巴图尔这是要一统西域,然后东犯河西!咱们必须早做打算!”
张世杰何尝不知。但他更清楚,现在不是出兵的时候。
漠南屯田初定,需要时间巩固;河套水利未成,粮草储备不足;新军虽强,但劳师远征,后勤压力巨大。更重要的是,朝廷内部不稳,江南钱庄战正酣,此时若再开西域战端,内外交困。
可不救,叶尔羌必亡。西域落入准噶尔之手,河西走廊将永无宁日。巴图尔一旦整合西域资源,下一步必定东进。
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