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理。我们格物,便是要探寻这些理。而理一旦被掌握,就能化为技,化为器。”
“至于我为何知道这些……”他收回目光,看向宋应星,“或许是在梦中,或许是在前世,或许……是上天不忍见华夏再沦沉沦,给我的启示吧。”
宋应星怔住了。他想起了这些年来英国公提出的种种奇思:燧发枪的簧片设计,颗粒火药的制作工艺,还有这蒸汽机的完整构想……每一件都远超时代,却又严密合理,仿佛真的曾存在于某个世界。
“国公爷,”老人声音发颤,“您说要掀天揭地……这天,真要变了吗?”
张世杰没有直接回答。他掀开车帘,望向街道两旁陆续开门的店铺,早起的小贩推着独轮车吱呀呀走过,更夫拖着疲惫的身影交班。这座古城还在按照千年来的节奏苏醒。
但他知道,在那座不起眼的格物院里,一颗种子已经破土。
它会生长,会蔓延,最终长成参天巨树,将旧世界的一切都笼罩在它的荫蔽下——或是碾压在它的根须下。
“宋先生,”他放下车帘,“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开始,有的忙了。”
马车在积雪的街道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一直延伸到英国公府高大的门楼前。
张世杰回到书房时,天已大亮。他没有休息,而是铺开一张巨大的白纸,提笔蘸墨。
笔尖悬在纸上许久,终于落下。
第一行字:“《工业发展五年纲要》。”
第二行:“一、能源革命:以蒸汽机为核心,三年内实现矿山排水、冶铁锻打、纺织动力的机械化试点……”
他写得很快,字迹却工整有力。窗外的雪渐渐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照在砚台上,墨色泛着幽深的光。
写到第七条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主公,苏行长和李侯爷、刘侯爷到了。”赵铁柱在门外禀报。
张世杰放下笔:“请。”
门开处,三人依次走入。苏明玉披着狐裘,手中拿着几本账册;李定国一身常服,但腰杆挺直如松;刘文秀则面带倦色,显然也是连夜被召来。
“坐。”张世杰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却没有离开书案。
苏明玉最先注意到书案上那幅未写完的纲要,目光扫过“蒸汽机”“机械化”“五年”等字眼,瞳孔微微一缩。
“主公深夜急召,可是北庭有事?”李定国沉声问道。他刚从西域考察归来不到十日,以为边关又生变故。
张世杰摇头,从抽屉中取出宋应星带来的那卷图纸,缓缓展开。
“与北庭无关,与天下有关。”
图纸在三人面前铺开。李定国是沙场宿将,对机械不熟,但也能看出这是某种复杂器械。刘文秀治理过地方,对水利农具有所了解,盯着那汽缸活塞结构若有所思。苏明玉则直接看向了图纸边缘的标注文字。
“这是……”她抬起头,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宋院正真的做成了?”
“四个时辰,连续运转。”张世杰言简意赅,“可驱动锻锤,可抽水十丈。”
书房里一片寂静。
李定国最先反应过来:“若此物能用于矿山排水,则深层矿脉可采!若用于军工作坊,则刀枪铠甲产量可增数倍!”
刘文秀接着道:“若用于农田灌溉,北方旱地也能种稻……”
苏明玉却想得更远:“若此物真如主公曾言,将来能装于车船,则货物运输、人员往来将彻底改变。从北京到南京,或许只需数日而非数月。还有……”她顿了顿,“生产力暴增之后,货物必然过剩,就需要更大的市场来消化。国内的,还有……海外的。”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眼睛越亮。
张世杰静静听着,等他们说完,才缓缓道:“你们说的都对,但还不够。”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三人:“此物一旦推广,将带来三个层面的巨变。”
“第一,生产力层面。人力畜力的局限被打破,一个工人借助机器,可完成从前百人千人的工作。粮食、布匹、铁器……所有物资的产量将爆炸式增长。”
“第二,社会层面。大量农民、手工业者将从土地上、从作坊里解放出来。他们会涌入城市,进入工厂。士农工商的旧秩序会被冲垮,新的阶层——工人、企业家、工程师——将登上历史舞台。”
“第三,国家层面。生产力决定国力。谁能更快掌握机器,谁就能造出更多的枪炮战舰,培养更多的识字工人,拥有更强大的运输补给能力。国与国的竞争,将从疆域大小、人口多寡,转向技术高低、工业强弱。”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人:“大明必须抢在前面。因为西洋人——荷兰人、英国人、西班牙人——也在研究类似的机器。我们慢一步,将来就是鸦片战争,就是南京条约,就是百年国耻。”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重。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沉默中涌动着一种灼热的、近乎窒息的气氛。
良久,李定国深吸一口气:“主公要我们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