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挺直了腰板。他们中很多人出身卑微,在传统的士农工商等级中属于最末流。是英国公将他们聚于此地,给予丰厚薪俸,尊称“师傅”“先生”,让他们研究这些“奇技淫巧”。如今,他们真的造出了国公爷所说的“能动天地之力”的机器。
“宋先生,”张世杰转向宋应星,“此机一日耗煤多少?造价几何?可能缩小尺寸,装于车船之上?”
宋应星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另一个册子:“回国公爷,此初号机庞大笨重,锅炉用铁八百余斤,全机重近三千斤。一日需耗煤三百斤左右。造价……因是试制,前后耗费约两千银元。”
他顿了顿,继续道:“若要缩小,难点在于锅炉承压与密封。但下官以为,既有此成功先例,假以时日,造出能装于车船的小型机并非不可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此物一旦推广,恐将震动天下。”宋应星压低声音,“一台机器可抵数十人力,若用于矿场抽水、工坊锻打、农田灌溉,不知多少工匠、劳力将无事可做。下官担心……会引起骚乱。”
张世杰沉默片刻。
厂房里只有机器的轰鸣声,锻锤起落声,水流哗哗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新时代的序曲。
“宋先生可知,为何我要将此物命名为‘火龙机’?”他忽然问道。
宋应星一怔:“国公爷曾言,此机以火生汽,汽推活塞,往复如龙舞……”
“不止于此。”张世杰走到机器前,手指轻叩飞轮轴,“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此机如今庞大笨重,只能固定于此。但将来,它会被造得更小、更轻、更强劲——那时,它就能装在车上,让车无需牛马自行奔驰;装在船上,让船逆风逆水仍能破浪前行;装在纺车上,一人可抵百人纺纱织布。”
他的声音在厂房中回荡,每个字都重重敲在众人心上。
“至于匠人劳力无事可做?”张世杰转过身,目光如炬,“错了。机器不会让人无事可做,只会让人做更有价值的事。矿工不用再日夜踩水车排水,就能去开采更多矿藏;铁匠不用再挥汗如雨抢大锤,就能去打造更精密的零件;农夫若能用机器灌溉,就能开垦更多荒地。”
“可是……”一位年轻匠师忍不住开口,“那些只会踩水车、抢大锤的人怎么办?他们没了活计,如何养家糊口?”
这个问题让厂房内安静了一瞬。
张世杰看着这个最多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点了点头:“问得好。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有些惶恐,还是躬身道:“小人陈三狗,保定府人,原是铁匠学徒……”
“陈三狗,你可知你如今在做什么?”张世杰问。
“小、小人在格物院做帮工,学看图纸,学打磨零件……”
“这就是了。”张世杰提高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清,“从前你只会抢大锤,现在你能看懂图纸,能加工精密零件。这就是进步——从出力气的活,变成出脑子的活。将来,格物院要办学校,所有匠人都要识字算数,学机械原理。不是机器抢了人的活计,是机器逼着人变得更强、更聪明!”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深沉:“这场变革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它会掀天揭地,改变千年未变的生产方式,改变士农工商的等级秩序,甚至改变战争的形态,改变国家的强弱。我们正站在历史的岔路口——要么引领这场变革,让大明率先踏入新时代;要么固步自封,等到西洋人用同样的机器造出坚船利炮,轰开我们的国门。”
厂房内鸦雀无声,只有机器仍在不知疲倦地运转。
宋应星深吸一口气,深深作揖:“国公爷远见,非下官所能及。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是否应先禀明圣上?”
张世杰看着那台轰鸣的机器,良久,缓缓摇头:“时机未到。陛下与朝中诸公,尚未能理解此物的意义。贸然上奏,只会引来‘奇技淫巧’‘劳民伤财’的非议。”
他走到锅炉前,炉火透过观察孔映亮了他的侧脸:“此物还需改进。要更小,更省煤,更安全。宋先生,我给你半年时间,经费加倍,人手任选。半年后,我要看到能装在马车上的移动机器,还要看到能驱动纺纱机的专用机型。”
“下官领命!”宋应星躬身应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此外,”张世杰环视众人,“今夜在场诸位,每人赏银百元。此机成功之事,列为甲等机密,任何人不得外泄。违者——”他语气转冷,“以泄露军机论处。”
匠师们齐齐躬身:“谨遵国公爷之命!”
离开格物院时,天色已蒙蒙亮。雪花仍在飘洒,落在张世杰肩头,瞬间被体温融化。
马车里,宋应星终于忍不住问道:“国公爷,下官有一事不明。您似乎……对此机原理极为熟悉。许多关键之处,如分离冷凝、平行运动机构,您一点拨,我们便茅塞顿开。可这些构思,实在不像凭空能想出的……”
张世杰望向车窗外渐亮的天空,沉默许久。
“宋先生可曾想过,”他缓缓道,“这天地运行,自有其理。日月星辰的轨迹,草木生长的规律,水汽蒸腾凝结的循环…